雪娥真的害怕了,她怕茂林真的要神經不好了,眼看就要瘋掉似的,她不敢出去跟人講,其實,也沒有人可講,常言道,落地的鳳凰不如雞,茂林作到了今天,得罪了那麼多人,特別都是村裏當道掌權的人,恐怕連雞都不如了,那些見風使舵溜須拍馬之人,那些被上訪鬧騰得七竅生煙火冒鑽天之人,那些隔岸觀火瞧熱鬧看笑話之人,誰不把茂林當作一條落水遭欺的喪家狗來待,都恨不得往死裏取笑他,欺負他,整治他,就算活活地治死了,也要叫他背上三世的羞辱和罵名。

雪娥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又能有啥辦法幫助自己的男人,唯一的辦法,就是上心地照顧好他,安慰他,勸解他,但是,此時的茂林,已聽不進任何勸說,他早已經鑽進了自設的牛角尖裏,神經錯亂,精神恍惚,那段日子裏,他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一個勁兒地折磨著自己,對家裏家外的大小事體,不思不想,不管不問,就連粗野的棒娃和驕橫的草兒,也跟著擔心起來,這倆崽子似乎在一夜之間長大了,懂事了許多,不再像往日那樣粗野驕橫,倆人悄無聲息地尋些活計來做,藉以減輕家中鬱悶氛圍的重壓和爹娘心力交瘁的重負。

漸漸地,茂林好像從混亂迷茫的氛圍裏稍稍解脫了一些,能夠走出門去,幹些活計了,但是,外麵的環境,正如雪娥所揣測的那樣,沒人願意搭理茂林,偶有對麵講話的,也是話裏話外地透露出揶揄嘲弄的意味兒,茂林的心情一直得不到舒展,整日神情陰鬱,眉頭緊鎖,悶悶不樂。

看到廠子正在籌建中,茂林的心思也活絡了,他不敢去找木琴,確切地講,是不好意思去找,放眼整個杏花村,他再也找不到一個能替他說話講情的人,先前跟自己鬧事的人,現在齊了心地埋怨他,怨恨他,嫌他把自家帶進了這場敗局中,受村人的嗤笑和謾罵,不找他算帳也就罷了,怎會再幫他說話講情,茂林隻得硬著頭皮,去找王工,王工住在洋行的屋子裏,自己當然不好進振富的家門,他就瞅空兒把王工截在半路上,提出想在場子裏找個活兒幹,王工不熟悉茂林,當然不會輕易答應,就叫他去跟木琴講,說廠裏的大小事務安排,都由木琴全權負責,他不過隻是搞搞技術指導和監督罷了,茂林心裏明情兒,自己的想法絕不會如願的,也就徹底死了進廠的心思,他隻是讓雪娥出麵,把自家的杏林納進了廠子集中管理,等待著年終分紅利,同時,他又叫雪娥去報名,進廠子幹活,他無奈地道,也隻得這樣哩,你就在廠裏幹,甭管髒活粗活,隻要能叫咱幹,給咱發工資就行,家裏地裏的活計,我全包下了,不管咋說,這日子還得過下去,娃崽兒還得撫養哦,說得雪娥鼻子一酸,淚花就糊上了眼眶,

但是,新廠籌建工作有振富把持著,茂響也像管事人似的,裏裏外外地搶著吆喝張羅,從不把雪娥當人待,還真的就把最髒最累的活計分配給雪娥幹,就跟指派男爺們幹活一樣,初時,王工還照顧她一些,後來,也不知怎麼了?也不再關照過問了,茂林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在杏花村裏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再不趕緊地遠遠離開,恐怕真要弄個豬不吃狗不聞的慘景,甚至還要殃及到娃崽兒今後的出路了,於是,闖關東的想法再一次冒了出來,占滿了他日夜焦慮不安的心腔,他已經打算好了,一熬出了正月,就拔寨啟程,到東北去,隨便找個山旮旯住下,先開片荒地,安頓下家小,糊弄住肚皮再說。

大年初一早晨,吃過早飯後,一家人蹲在屋子裏,誰也沒有出門拜年的心思,就算有這種心思,又能到誰家去呢?他家的庭院,也沒有一個人進來過,一家人就這麼冷清清地呆坐了大半個上午。

茂林終是忍不住了,他說道,老這麼幹坐著,也不是個看相兒,大年初一的,還是出去轉轉吧!

雪娥不解地問道,能去誰家轉哦。

茂林躊躇了半天道,就去看看酸杏叔吧!他還是個好人,往日裏,他沒少看顧了咱家,咱也想遠走哩,能不能再回來,還不知呢?這可能是咱在村裏過的最後一個年了,不管他高興不高興的,也算盡了咱的一份心。

雪娥便跟隨茂林出了門,他倆在酸杏家的院落外猶豫了半天,正要靠近酸杏家大門的時候,看見茂響兩口子徑直奔進了酸杏家,倆人便立時打消了進屋的想法,兩口子黯然無聲地轉身離去,又回到了自己清清冷冷的家中,默然對坐,相顧無言。

就在這個時候,清淨的院子裏響起了一聲熱熱地問候聲,說,哥嫂過年好哦。

倆人急起身觀望,竟然是身著嶄新軍裝威武帥氣的勞動進了自家院落,雪娥趕忙跑出來,語無倫次地問道,你咋來哩,你咋來哩。

勞動就笑,說,來給你和哥拜年唄,不歡迎哦。

雪娥趕緊往暖暖的鍋屋裏謙讓,說道,哪想到你會來吔,請都請不到,咋會不歡迎呀。

茂林也激動地起身,把勞動迎進了屋子,又是倒茶,又是遞煙,勞動還特意給茂林捎來了幾盒青島產的“雙馬”牌香煙,就是連外麵公家人也輕易嚐不到的那種,既有普通香煙的香味兒,又有本地旱煙的衝味兒,勞動不會吸煙,茂林就一個人品著香噴噴的煙卷,一個勁兒地稱讚道,這煙好,又香又有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