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琴知道,派出所被這些人鬧煩了,恨不得立馬放人圖個清淨,因而,說話的語氣便鬆動了不少,腔調上也缺失了平日裏審賊拷問的衝勁兒,大不是過去那種居高臨下盛氣淩人的架勢了。
木琴忙道,是呀,是呀,我也知所長的難處,這樣好不好,你也不用挨個兒審了,再審也還是一個樣子。
正說著,屋外傳來沉悶的滾雷聲,院子裏也起了一陣風,把滿院子的汗腥氣兒刮進了屋子裏,熏得林所長趕緊捂了捂鼻子,想是不太雅觀,又趕忙把手放下了。
木琴緊接著道,看這天就要下雨哩,恐怕還不會小呢?所長,是不是這樣,今兒我先把這些人帶回去,好好修理修理他們,該開批鬥會的,就逐個批鬥,該處理的,咱就從錢上出氣,罰款加遊街,被打的人,所有醫藥費和誤工費,俺們全包了,還要適當地給點兒營養費:“天然”廠裏被損壞的公物財產,俺們也是照價賠償,一分都不會少,回頭,我去找沈玉花交流溝通一下,保管不會再給你捅婁子惹麻煩的,過幾天,我倆再單獨上門,彙報村裏的處理情況,你看咋樣。
林所長像揮趕蒼蠅般地擺手道,得,得,你以為現在還是“”時期呀,想批鬥就批鬥,想罰款就罰款,沒有相關部門依法做出的裁決意見,你就是在知法犯法呢?知不知道呀,到時,恐怕進這門裏的,就不是這些人了,反倒是你倆人呢?今後,你倆最好也別再登我這個門檻了,你不情願來,我更是不歡迎你進,兩清了最好。
說罷,他又高聲喊叫正在另一個屋子裏審人的兩個幹警過來。
幹警進了屋子,見到木琴就抱怨道,木支書,你咋沒把全村人都抬來呢?就這幾個小毛賊,不是太少了嘛。
林所長瞪眼道,甭講這些個沒用的,現今兒,都審出了啥結果呀,有沒有夠格兒上銬子的。
幹警氣道,審來嚇去的,都一個屌樣兒,是“天然”廠先劫了人家的貨車,老百姓不幹了,就自發地到“天然”廠裏要車,一個不給,一個硬要,說茬兒了,就動上手了,狗咬狗,一嘴毛,怪不得這幫子人,都是“天然”廠自家招惹出的禍,打上一頓,也是活該。
林所長訓道,咋講話呐,不注意著點兒影響,還幹啥幹警哦,趁早回家種地抱娃兒去吧!訓得兩個幹警咧嘴直笑。
這時,雷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近,空中也開始接二連三地朝下砸雨點子,他還真怕雨下大了,滿院子的人再拱進屋裏避雨,自家就連點兒立腳插足的地方都沒了,事已至此,林所長又把木琴等人攆出了屋子,說,我有急事,你們都去屋外候著,啥時叫進來,才能進來哦。
待人都走淨了,他把自己關在悶熱如蒸籠的屋子裏,摸起電話就打,隔著玻璃窗子,就見他也不知說了些什麼?有時是恭敬的樣子,有時又急急地辯解著什麼?就這麼折騰了好一陣子,他才放下手中的電話,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隨後,他把屋門打開,對木琴道,你應承的話,三天內必須兌現哦,不的話,再惹出亂子來,休想叫我白白替你擋槍彈,要是我中彈哩,得先把你打成篩子眼兒再講,說罷,他也不容木琴說句感謝之類的暖心話,直接揮手叫幹警朝外趕人。
於是,幾十口子人蜂擁出了院子,手忙腳亂地爬上了門外的幾輛大貨車,司機們更是急三火四地發動了車子,屁滾尿流地駛離了這個好人不進孬人常來的鬼地方。
木琴和鳳兒剛擠坐在洋行貨車的駕駛室裏,洋行便神氣活現地講說剛剛打探來的事情經過,
據洋行講,當時,他仨人一離開了村子,人民就開始作業了,他知道自己一個人呼隆不起來,就四下裏找幫手,恰好夏至剛從石子場回來,見此,他二話不說,抬腿又返身回了石子場,也不知他是咋樣捅鼓的,把杏仔引了出來,杏仔把手一揮,立馬就把石子場裏兩輛正要裝貨的車調了出來,他又把場裏能夠動彈的青壯年全喊上了車,徑直開進了果脯廠,人民還嫌人手不夠,跑進村裏,一下子又弄來了一幫子人,就這樣,兩輛大車拉著五、六十口子人殺氣騰騰地開進了“天然”廠,叫嚷著要車要貨,北山村的人平日裏霸道慣了,哪會把這些個山裏人放在眼裏,他們依舊蠻橫不講理,還出口傷人,氣盛的杏仔當然不會咽下這口氣,便帶著眾人動了手,也是北山一村的人沒料到,山裏人竟敢在自己的家門口上動手,他們勉強撕扯了一下子,見不是對手,便一個個撒丫子跑了個無影無蹤,他們四處找電話,打給了派出所,還到處聯係楊鎮長,杏仔帶著人剛把被劫的貨車開出廠子,派出所的人就趕到了,隨後,楊賢德趕到了,沈玉花也來了,茂林和京兒正巧也趕到了,楊賢德火冒鑽天,跳著腳後跟直罵娘,他叫派出所的人把參與鬧事的人全逮進派出所裏,準備大開殺戒,好在有京兒和茂林出麵,跟楊賢德講說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得楊賢德拿眼珠子直瞪沈玉花,兩下裏對證,沈玉花也是無話可講,她隻是要求鎮領導嚴肅處理打架鬧事的人,她自知理虧,不好久留,就忙著帶被打的人去了醫院,這些人就被帶進了派出所裏。
鳳兒還問道,那車貨物呐,咋兒茂林哥和京兒沒見哦。
洋行越發得意地笑道,他倆早隨著兩車貨回了村子,貨車是咱的,錯也是他們先犯的,楊賢德還能講啥兒吔,隻能放車放人唄。
木琴也是暗地裏偷樂,她還得硬憋著,怕鳳兒和洋行瞧出來。
這時,天空變得陰黑一片,猶如一口用得過時了的鐵鍋,摟頭倒扣在腦殼兒上一般,頭頂上濃黑一片,東南北三邊的天色渾成一體,而西天邊際上卻透出灰黃色的亮光來,如同陳舊如土的暮靄霞彩,沒有鮮豔,唯餘汙漬,那一塊塊的濃重烏雲肆意湧動著,扭曲著,翻滾著,像是一隻隻碩大的怪獸,正在張開巨大的嘴巴,貪婪地吞噬著遠處連綿起伏的青山,吞噬著青山環伺著的蒼茫溝穀和溝穀裏一切能夠喘氣的生靈。
空氣潮濕得就要滴下水珠子來,四下裏透著涼氣,風也漸漸大了,漫空橫卷,急轉直下,有時直著迎麵襲來,有時又打著旋追著車屁股飛跑,山中的樹木荒草悉數被這長風脅迫著,玩弄著,身不由己地舞之蹈之,並隨之發出或粗渾或尖細或輕柔或生硬的聲響來,這些粗細柔硬的聲音,彙聚成一種氣勢恢宏的雜樂器響,穿過山埡,漫過坡嶺,反複滾動在翠綠欲滴的山野間,讓人的耳鼓享盡這股巨大而又嘈雜的聲音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