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其樂一愣,大眼睛溜圓。
四個大人坐在一塊兒,喝著酒,抽著煙,談論工地上的工作,又或是周遭的大小人事,蔣嶠西一個小男孩背著書包坐在當中,確實突兀。
“嶠西吃飽了嗎?”林爸爸從旁小聲關切。
蔣嶠西不說話,但他站了起來。
“跟著櫻桃去吧,”蔣經理從旁邊說,“你不就想學習嗎,先在你林叔叔家學會兒吧。”
工地宿舍,條件簡陋,地方很有限。哪怕是夫妻倆帶著個孩子,也隻能住一廳一臥。
林其樂推開了客廳通往臥室的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雙人大床,是她爸爸媽媽睡的。床頭有張桌子,爸爸拿來當書桌,媽媽拿來擺毛線和化妝品。
三組大衣櫃立在床邊,把一條長方形的臥室隔成兩半。裏頭隔出的那個小裏間,放著林其樂的小床、書桌,那就是她的小天地了。
林其樂把爸爸媽媽桌上的書報和毛線推到一邊,擰開了桌上的台燈。
“你……坐在這裏吧!”林其樂回過頭,兩隻手背到身後,有些緊張道。
蔣嶠西走到她身邊,比她高,仍然不作聲,他把背上書包解下來了,放在桌上。
臥室門關上了,不會再聽到外麵大人的吵吵鬧鬧。裏麵非常靜,靜得人大氣不敢出一聲。林其樂走回到自己書桌前,她背對蔣嶠西悄悄坐下了。
抬起頭,牆上貼的是H.O.T和小燕子紫薇的畫報,低下頭,書桌表麵玻璃下壓的是夜禮服假麵和毛利蘭的畫片。
林其樂早把今天的作業寫完了,她從漫畫書堆裏抽出上星期的《中國少年報》,展開了,豎起來,做出一個認真讀報的樣子。
她悄悄轉過肩膀,回頭去看。
蔣嶠西坐在林電工的書桌前,坐得筆直,他把書包放在桌麵上打開了。林其樂本來就覺得奇怪——蔣嶠西的頭發是黑色的,衣服、褲子是黑色的,球鞋是黑色,背的書包是黑色的。
這會兒就連從書包裏拿出來的鉛筆盒,林其樂定睛去看,竟然也是黑色的。
蔣嶠西從書包裏拿出書本,不像是林其樂他們用的統一課本,是從省城帶來的奧數教材。
“你……”林其樂突然出聲了,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她的聲音有點發顫,“你想吃糖嗎?”
林爸爸帶回來的喜糖一小袋,就在林其樂桌頭上放著,林其樂還沒有吃幾塊。
蔣嶠西後腦勺衝著林其樂,一聲不吭把書翻開了。
“你聽磁帶嗎?”
林其樂問。
一排幾十盤流行歌曲磁帶就在林爸爸床頭整齊排列著,林爸爸酷愛唱歌,林其樂也喜愛。她最喜歡跟著爸爸唱的歌第一名是,啊哈,給我一杯忘情水。
第二名是,冬布瑞麥哈。
見蔣嶠西仍無動於衷,林其樂幹脆放下了沒看幾個字的少年報,她站起來:“你看《米老鼠》嗎?”
一摞近半米高的《米老鼠》雜誌就在林其樂書桌邊放著,這也許是林其樂所有寶貝裏最貴重的了。
每個小夥伴來到林其樂家,就沒有不想看《米老鼠》的。
可蔣嶠西仍頭也不回,他打開筆盒,拿了支筆,開始做他的奧數題目。
林其樂在沒人注意的角落裏撅了撅嘴。
她不知道蔣嶠西喜歡什麼。也從沒見過有什麼同齡人是這麼不好溝通的。蔣嶠西看上去謝絕這個小城鎮裏的一切。
是啊,林其樂以前聽陳明昊哥哥說過:群山工地又破舊,又落後,隻要是去過省城總部的人,就不會喜歡這裏的。
可林其樂沒有去過省城,她不知道省城來的小孩喜歡什麼。
“你想看小白兔嗎?”林其樂問。
蔣嶠西手裏握著一支自動筆,他寫著寫著題目,筆尖突然一頓。
他看著實在不像一個真實的男生,從脖頸到臉頰的顏色就像雪,像春天時候,山上盛開的一簇簇梨花。他那雙眼睛被映襯得極黑。蔣嶠西回頭,他忽然看了林其樂一眼,林其樂登時抿住了嘴。
“你們倆跑這兒來幹什麼?”林媽媽正洗著衣服,眼見林其樂興奮地跑過來,給蔣經理那個兒子指路,她推開紗窗門,跑進了後院裏。
蔣嶠西似乎沒料到這小屋子後麵還有座院子。他的目光緩慢地遊移,從院子裏廢舊的輪胎,漏氣的足球,小小的菜畦,最後停在林其樂抱到他眼前的小兔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