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牧堯開著車載音響,頻道播放著一個點歌欄目,一個小姑娘為她暗戀的男生點了首《千千闕歌》,歌聲婉轉,陳慧嫻柔軟的聲線縈繞在越野車不小的空間裏,程牧堯卻不停地搖著頭。
我問為什麼。
他說:“《千千闕歌》的曲子美是美,不過唱的卻是臨別時憑歌寄意的事情,這哪裏是表白啊,小姑娘選錯歌了。”
真沒看出來,程牧堯是個這麼細致的人。
歌曲進到第二間奏,才行駛沒多久的越野車又停了,一群人堵住了坑窪的道路,程牧堯焦躁地按著喇叭,他不想繞行,正催促著那群人讓條足夠寬的道出來。
大車燈開著,我認得那群人,他們就是剛剛從酒吧出來的那群,再然後,我聽到有人“砰砰”敲著車窗。
我轉頭去看,外麵站的是滿頭大汗的穆中華,她肩上扛著一個人,血正從那人身上“汩汩”冒著,血太多,看不到傷口在哪兒。
“開門!”我聽到窗外的她這麼說,像在求助,卻絲毫沒有求人時該有的態度。
鬼使神差的,我真的開了門。
“離這裏最近的醫院該是鬆平路的嵩山醫院。”穆中華嘀咕這麼一句,然後拍拍程牧堯的座椅背,“直走左轉,嵩山醫院。”
我已經看到程牧堯打結的眉毛了,他最討厭別人對他用這種口氣說話,趁他發火前,我拍拍他:“救人要緊。”
當時的地點離嵩山醫院並不遠,沒幾分鍾車子就駛進了一扇還算氣派的院落。程牧堯把車停在急診室樓前,眼神頗為厭棄地看眼後排被血弄髒的車座。
“到了,下車。”他說。
我看眼坐在後麵的穆中華,她手正按著她同伴頭部的某個位置,沒有下車的意思。
“能幫我把她弄下車嗎?我沒力氣了。”她抬頭,看著後視鏡裏的我。我說:“牧堯,幫個忙吧。”
“為什麼是我?”
“你不是常說你在找什麼地方強過我嗎?你力氣比我大。”
程牧堯:“……”
黑著臉的程牧堯背著那人進了急診室,我也跟著穆中華進門,俗話說送佛送到西,何況程牧堯真被壓死陣亡了,看在他爸媽的麵上,我也是要為他收屍的。
急診室有個值班大夫,進門時,他對著電腦玩掃雷,我瞥了一眼,屏幕插滿小旗。
“外傷,包紮下就可以了。”掃了程牧堯背上的傷者一眼,他說。
穆中華卻打斷了醫生,她指指臉已經慘白的胖女生:“她有凝血障礙,路上失血量大約800cc,不僅要止血,還要輸血。”
小大夫露出個訝異的表情:“她什麼血型?”
“A。”
小大夫拍下腦門:“壞了,白天送來幾個車禍的傷員,A型血剛好沒了!”
“你和傷者什麼關係?”小大夫問她。
“我是她姐姐。”
“血型呢?”
“B。”
“糟糕!”
程牧堯插嘴:“姐倆血型咋還不一樣?”
“一家人血型就要一樣?”我為程牧堯的智商著急,同時我聽穆中華說:“再說我說她是我妹,沒說是親妹。”
【穆中華】
穆子美是韓琤嫁給我爸那年帶進門的拖油瓶,現在拖油瓶躺在床上,安靜睡著,殷紅的A型血緩緩輸進她身體裏。臉越發黑的男人正坐著,捂著胳膊上的棉簽,斜眼看著我。
給穆死豬獻血的是程牧堯,至於這個名字是葉之遠告訴我的。
雖然獻血時候的他不太甘願,不過我向來是個分得清是非的人,我說了謝謝。
我和葉之遠的電話同時響起,我的是韓琤打來的,我簡單地和她描述了下穆死豬的現狀,包括她越吹越大的鼻涕泡泡,末了,我對韓琤說:“韓琤,我覺得你該想想辦法了,就衝穆子美對那男人的那份心,和她現在這個體重,我想我的剪刀手再過一陣就劈不暈她了。”
穆子美喜歡一個男的,為了那個男的,她做過數不清的傻事,而每次給她收拾殘局的人十次有八次是我。
譬如今天,穆死豬的男神生日,她跑去給人家唱生日歌,可男神有女朋友,而且就在現場。
我還記得在那個混亂的現場,我朝穆死豬脖子上劈下那一手刀後的體會是:手可真疼……
【葉之遠】
電話還是周培源打來的,他問我在哪兒,怎麼還沒到。
我看眼走廊另一角同樣在打電話的穆中華,和電話那端的周培源實話實說:“在醫院呢。”
“我去,哥哥,別不是你被人撞了吧,嚴不嚴重!”
周培源這人倒沒別的毛病,就是這一驚一乍的說話風格總讓人頭疼,我揉了揉眉心。
急診大樓門口種著幾棵櫻花樹,不是花季,樹上隻有細嫩的綠色葉子,我站得離大門不遠,抬起鼻子聞得到風捎進來的葉子清香,如果可以,我寧願今晚站在這裏和兩個都稱不上熟識的女生待著,也不願去赴周培源的局了,因為周培源用很大的嗓門衝我說:“哥哥,見義勇為完了就趕緊來,有個人知道你要來,可都在這兒等半天了。”
我沒問是誰,因為我馬上就聽到了那個輕輕柔柔的聲音:“之遠哥,你回來了?”
聲音響起時,我想起三年前我家院子的那棵梔子樹,樹生了蟲,枝子上葉子黃了一半,風一吹那些黃葉子就沙沙落了,那棵樹下,矮我一頭的女生仰著頭和我說:“之遠哥,我走了……”
是季海默。
每次遇見季海默我頭都疼,很疼。
獻血後的程牧堯甩了甩胳膊開車送我,臨走前,我隔著他肌肉發達的胳膊看著穆中華和她妹妹在說話,她那個妹妹除了胖以外我沒發現其他特點,但關於穆中華我倒是發現了點,她似乎並不如同表現的那樣那麼喜歡她的妹妹,她們說話時,我看到穆中華是皺著眉的,像是厭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