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會讀書的書呆子,沒出息。”外婆這麼說,語氣有點不屑。
“這話我媽之前勸我回家從商時,她也不知和我說過多少遍,可我有我自己的看法,在我看來,世界萬物裏絕大多數的運作過程都是可以從數學角度解釋,而怎麼解釋的過程,這個問題相當有意義,也讓我著迷。”
數學是個奇妙的學科,數學對我,大概和法醫學對穆中華是一樣的。我在校園bbs裏曾經看過這樣一段對穆中華的評價,說她是個不怕解剖任何可怖屍體的人。
我和她一樣,不怕難解的題。
我解釋了自己的想法給外婆聽,不知道是累了還是不屑,她閉著眼睛連哼都沒哼一聲。我給她蓋好被。
說話多了,我覺得渴,我拿起水壺倒水喝,這時外婆又開了口:“中華的爸爸就是經商、破產、然後出意外的,丫頭不喜歡商人,你想追她就繼續當你的書呆子吧。”
像是不滿自己的妥協,我聽到外婆嘀咕:“就是沒啥大出息,丫頭恐怕要吃苦。不過吃苦也好,叫她總折騰我。”
外婆的思維真是起起落落,變化多端,我摸不著頭腦,不過我想外婆這是接受我了。
這種輕鬆感沒持續多久,外婆開始潑我冷水:“別美得太早,過我這關又沒用,你又不追我。那丫頭的膽子恐怕你也知道,基本可以忽略她是個女的,所以你想追她不能和男的那樣……”
覺得這話不對,她咳嗽兩聲:“和普通男的那樣。”
外婆真是累了,聲音變低了,也慢了,我搖了幾下床頭的搖杆,把床調到一個傾斜角度好讓她躺得舒服點。我說:“外婆,你累了就別說了。”
外婆白了我一眼,有氣無力地:“別打岔。”
“她不喜歡聰明的人,所以你開始沒讓她看出你那些小聰明那就給我小心藏好了,一輩子別讓她發現。她嘴巴毒,頭腦卻簡單得很,有同情心,但不泛濫,你可以適當用下這點,怎麼用不需要我教你吧……”外婆絮絮地還說了很多,甚至還告訴了我穆中華姨媽的日子,我臉真燒了,有點不好意思,不過外婆說得認真,我隻好硬著頭皮認真聽,外婆說那幾天的穆中華通常會很難纏,至於應付方法,她沒找到好的,讓我自己琢磨。
這個要從哪開始琢磨呢……我完全沒經驗……
她看出我的窘迫,朝我擺擺手:“別鬧心,你離需要考慮那事兒的時候還遠呢。”
外婆是真累了,擺手的動作都很慢,說話的聲音也低低的,不細聽根本聽不到,我說外婆你別說了,睡會兒吧。
外婆聽話地閉上眼,喃喃地說出了那天最後一句話:“孫女婿,記住就算是善意的謊言,對自己喜歡的人也最多別超過三次。”
我一夜沒睡,站在醫院的走廊,我看了一夜窗外,但中間我隔段時間會去看下外婆。
夜是個漆黑的夜,天上一顆星星都沒有,我想了許多。外婆真的很疼穆中華,而我在盤算怎麼運用那為數不多的三次謊言機會,追到她。
黎明來得也快,我覺得我才開始思考,天就亮了,護士去病房發藥,我去叫外婆。
外婆……我輕聲叫了一下。沒人回應。
外婆醒醒。還是沒反應。
我突然覺得哪裏不對,伸手到外婆鼻子下麵。
有生以來我腦子第一次發蒙,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叫來的護士大夫,又打電話給穆中華,我隻知道穆中華來時是鐵青的一張臉。
好多醫生在病房裏急救,她一直沒對我說一句話,直到醫生宣布搶救無效,病人死亡時,她才發了瘋一樣的撕扯我的衣服,踢打我。我沒還手,這事真是我疏忽了。
蓋著白被單的移動床鋪從我倆身旁經過,穆中華停住了手,可嘴裏還在埋怨、謾罵。
“哎,穆中華你這麼吵,來抓我的小鬼都嫌你煩了……”我聽到一個幽幽小小的聲音從被單下麵傳出來,我問穆中華:“哎,穆中華,詐屍這事兒科學嗎?”
【穆中華】
詐屍這詞兒很奇怪,明明出現在怪力神話裏的頻率那麼高,說的卻是件合乎科學的事兒。真的合乎科學嗎?才學法醫那會兒,我總問自己這個問題。
1978年,發生在中國湖南某地的新生嬰兒夭折半日後“起死回生”的事件曾引起不小轟動,後來北京的醫學專家從科學角度解釋這種假死現象,不過是由於患兒具有某種先天性器官缺陷,造成才出生時嬰兒的循環、呼吸和腦的功能活動高度抑製,生命機能極度微弱。
相同的例子,我還看過一則,腦部突發性觸地造成的對衝傷讓“死者死亡”,後來因為外界某種刺激,那人又“死而複生”了。
外婆說我就是那個外界刺激,她說我太吵。我哪裏吵了,我本來就沒幾個親人,唯一的外婆差點掛了,聲音大點都不許嗎!
門裏的外婆揮揮手,打發我出門,後來也趕過來的韓琤和穆子美她們也朝我使眼色,就連小屁孩穆子業也是,他們的樣子就像在說:“快以光速從我們眼前消失。”其實我知道自己剛剛的反應有些過火,可看看手裏的外創藥,我還真回憶不起來——我打葉之遠了?
真打了,下手還相當不輕,葉之遠那張臉就是鐵證。看足他五秒鍾,我歎氣認命:“就這傷勢,估計就算我想抗辯上訴,也是直接駁回的結果,簡直不容抵賴嘛。”我在醫院樓下的條形長椅上找到的葉之遠,他側對著我坐著,還不知道我來。他左臉對著我,白淨的臉上,兩道血檁子末端還凝著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