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頭的李同熙倒是利落,拿起筷子就是風卷殘雲般的架勢,明明是後頭進來的,卻比徐靜書她們還先吃完。
徐靜書從飯堂出來時,見他正在庭前與下屬說話,心下不免又起疑惑唏噓。
趙蕎與趙蕊已急吼吼走到了前頭回廊,趙渭扭頭見徐靜書腳步躊躇,便輕咳一聲。
徐靜書趕忙跟上,歉意地輕垂笑臉:“走吧。”
趙渭看著前方,邊走邊道:“情情愛愛的事裏,心思溫柔的兒郎總是吃虧些。可明明那樣才是好的。”
他的目光始終朝前,聲音也不大,徐靜書實在吃不準他這話是對誰說的。也不明白他說這話的用意。
他還不滿十五,平日裏又算得個沉穩性子,除了悶頭讀書、偶爾玩樂之外,從不見對什麼人、什麼事額外看重。
此刻忽然在平日交道不算多的表姐麵前說出這樣一番似乎意有所指的話,實在顯得沒頭沒腦。
“啊?你說什麼?”徐靜書疑惑試探。
他略略回頭,滿眼認真地看著徐靜書:“恩師是這麼告訴我的。”
“儲君駙馬?”徐靜書愈發不知所雲,隻能尷尬笑,“他竟還教你這種事的麼?”
真是奇怪,蘇放為什麼要教趙渭這種事。不過趙渭就更奇怪了,莫名其妙同她說這個做什麼?
趙渭“嗯”了一聲,轉回去專心邁步,似是自言自語:“大哥比李同熙好。”
這話落在徐靜書耳畔,渾似平地驚雷,炸得她滿腦子隻會嗡嗡響,臉上燙得能攤餅。
這位三表弟似乎知道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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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趙渭那番似是而非的“友好勸誡”震驚到不知所措,上“司空台”的一路上徐靜書都很沉默,隻紅著臉聽趙蕎、趙蕊拉著趙渭嘰嘰喳喳,偶爾笑幾聲作為響應。
漣滄江畔的“司空台”算是泉山一處古跡,前朝中後期時這裏曾發生過一件極其重要的事,直接挽救了當時已顯頹勢的國運,使前朝達成了最後一次中興,又延續了兩百多年。
因那次事件影響太重大,泉山背後這偏僻臨江的一隅高台便有了“司空台”之命 ,還被載入青史,成了後世無數年輕人“凡上泉山必往朝聖”的地方。
前朝亡國後的幾十年戰亂歲月中,泉山幾乎被世人遺忘,隻剩了漣滄寺僧人們,這“司空台”就更是荒蕪。
趙渭環顧四下幾乎半人高的雜草,稚氣未褪的麵上浮起傷感之色,再無心與二姐、五妹談天說地,沉默地彎下腰開始徒手除草。
趙蕎與趙蕊茫然對視一眼,不知所措。
“老三,你這是怎麼了?”趙蕎小心翼翼歪頭覷著他的背影。
“沒事。”趙渭低低應了一聲,沒有回頭,將才扯起的一株深長雜草扔到旁邊。
徐靜書輕輕歎息,也邁步上前加入“除草大軍”,並向兩個發懵的表妹娓娓道來。
“前朝中後期國力衰退,外海番邦以堅船利炮犯海境,內憂外患,大廈將傾。有位很年輕的鑄冶署司空在這裏展示了他主持鑄造的精銳艦載火炮,”徐靜書向懸崖邊沿指了指,“載了火炮的戰艦就在下頭的漣滄江上,而延和帝與三公九卿、朝中重臣,以及各地世家掌權人,就在這裏,與那名司空大人一道,親眼見證了那艦載火炮的威力。這件事,史書上稱作‘漣滄江試炮’。”
彼時的前朝正在“改革派”與“守舊派”的拉鋸中長期內耗,以年輕女帝及左相為首的改革陣營,在與各地世家結成的守舊勢力處於下風。而“漣滄江試炮”之後,守舊勢力震懾於鑄冶署各類精銳新式火炮的駭人威力,終於明哲保身地為改革讓步。
“那位女帝是幼年登基,被世家聯手壓製多年幾成傀儡;漣滄江試炮是她完成消解世家實權的第一步,之後世家忌憚司空大人手中那些威力深不可測的重型火器,噤若寒蟬許多年,這讓改革陣營最終實現了挽狂瀾與既倒。而司空大人督造的各式火炮,不但解了海境之危,也使陸上鄰國不敢輕易犯境,為中原爭取了兩百年的太平。”
隻是世道輪回總逃不過“此消彼長”,當那代銳意革新的人物逐漸凋零後,蟄伏幾代人的保守勢力重又抬頭,曾經那群年輕人拚勁一生所開創的中興盛世終究還是傷感落幕。
但不管怎麼說,那位推動中興改革的年輕司空就此在青史上劃上濃墨重彩的一筆,而見證他那不世之功的“司空台”,也成了後世年輕人們追尋他風采的神聖之地。
這段快要被人遺忘的史實讓趙蕎與趙蕊聽得心懷激蕩,也理解了趙渭陡然而起的唏噓落寞狀。
前頭的趙渭忽地直起身,回頭道:“漣滄江試炮時,那位司空大人不過才十九歲。”
徐靜書先是詫異地看向他,繼而有些明白了他的抱負。
“你還有四年。”徐靜書輕眨笑眼,捏著拳頭衝他輕輕揮了揮。
而她自己,還有三年。
趙渭重重點點頭,終於笑了:“嗯。”
曾改變舉國命運的地方如今竟荒蕪至此,而數百年前那次風雲激蕩的銳意改革,最終也還是被辜負了。
好在總有後來者。這世間永不或缺的,便是前赴後繼的璀璨少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