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3 / 3)

薑萬裏在秦驚蟄麵前講那些話,確實是出於非常齷蹉下作的私心,但

他沒有真正說出他的齷蹉私心,也沒有率先對秦驚蟄做出違律的攻擊之舉,身為當值的禦史台官員,就隻能根據他說出的話做出的事去判斷他是對是錯。

這是禦史中丞江盈為徐靜書上的第一堂課,也是對她無聲的斧正。

人非草木,很難做到時時處處鐵麵無私,於是非對錯上難免會有自己的觀點,有時甚至摻雜了好惡偏向。

在禦史台這樣的法司府衙任職,於這類人之常情的事上分寸極難拿捏,對禦史們來說,任何基於自己內心的觀點及偏向,都有可能導致行差踏錯。

說得更嚴重些,這種克製不住自己情感因素的偏向,正是前朝禦史淪為黨爭利器的最初成因。

三法司的官員,在當值時是不該秉持個人情緒去判斷正誤的。隻有在未著官袍時,他們才有資格像普通人一樣遵從自己的內心。

但江盈體諒了年輕新官尚未褪盡的稚嫩與意氣,在她初次犯錯時隻是溫柔斧正,並未嚴厲懲處,甚至沒有將事情挑明。

這是成熟的先行者給予後輩的寬厚愛護,也是一個合格上官對青澀下屬的包容與指引。

受益良多的徐靜書站起身來,仔細撫平官袍上的褶皺後,恭敬向她執了深深謝禮。

“殿前糾察禦史徐靜書,多謝中丞大人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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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徐靜書休沐。

她本想睡懶覺,可才到寅時就醒了,翻來覆去睡不著,最終還是默默起身梳洗。

念荷也起得早,見狀便要去替她正準備早飯。她有些低落地拒絕了,叫念荷不用管,自己便像個遊魂似地在宅子各處飄來蕩去。

等她飄到累了,天光也已大亮。

念荷匆匆找進來,告知她儲君府上來了馬車接她,嚇得她雙腿一軟,險些站不住。

“儲君、儲君找我做什麼?”

念荷茫然搖頭,將儲君的帖子遞給她:“帖子上也沒說是因為何事,就說擺了酒席請表小姐過府一晤。”

徐靜書顫顫接過,忽地一拍腦門,麵色慘白,“糟糕!我光記著從前那甘陵郡王是皇後陛下所出,竟忘了……”

儲君也是皇後陛下所出啊!

這意思就是說,那個薑萬裏,他也是儲君的母家親族!

“難道儲君特地做了這個局引我入甕,是想要幫著他,”瑟瑟發抖的徐靜書艱難咽了咽口水,“打我一頓?!”

不管怎麼說,既帖子都來了,馬車也在門外等著,硬著頭皮也得去,推脫不得。

徐靜書本想找趙蕎商量一下,念荷卻告知她趙蕎天沒亮就出門了。

這可真是個叫人絕望的消息。

換了身較為鄭重的衣衫後,徐靜書在雙鸝的隨侍下,緊張兮兮地僵著臉上了在門外等候多時的馬車。

忐忑著到了儲君府,雙鸝不便再跟,被人領取偏院歇腳,這讓徐靜書更緊張了。

侍女領著她進了西側殿:“徐禦史請稍待片刻。”

侍女執禮後進了殿中,似是通稟去了。

她站立近前這一隅有幾株桃花開得正盛,灼灼的好顏色多少安撫了她些。

突然有晨風掠過,落英紛紛揚揚,隔空拋起一片花瓣在她睫毛尖上輕輕打了個旋兒。

待那片花瓣晃晃悠悠墜地,她揉了揉發癢的眼睛,隨即就驚見趙澈長身立在不遠處,隔著漫天飛花對她溫柔噙笑。

他今日非常罕見地穿了一襲淡緋浣花錦,眉梢眼角掛著繾綣淺笑。

在徐靜書的記憶裏,他似乎從未穿過這顏色的衣袍。這顏色使他看起來有種極不真實的美好。陽光穿透繁花灼灼的枝葉,在他周身氤氳出金粉金沙為飾般的光暈。

驀地,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酥麻感飛快躥過徐靜書的心房。

她打了個激靈,將眼睛眨了又眨——

救命,這一大清早的,桃花精化出人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