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早晨例會結束。蘇浙跟著伍媚去了她的辦公室。
還未掩上門,蘇浙就急不可耐地問她:“阮鹹是不是上周來了藺川?”
伍媚眉頭微微一皺:“是,不過沒兩天他又回法國了。”
“你他媽為什麼不告訴我?”蘇浙有些憤怒,連粗口都爆了出來。
“我告訴你有什麼用,你還沒靠近他,就被穆丟出去了。”伍媚難以理解一個男人對另外一個男人如此執拗的情感,硬梆梆地譏諷道:“說句不好聽的,你都自薦枕席好幾次了,他有撩過眼皮看你一眼嗎?蘇浙,你在圈子裏好歹也是個帝王攻,怎麼一遇見阮鹹,你的腚就迫不及待地撅起來想做女王受了?”
蘇浙臉色有些難看起來:“我不明白,他明明是葷素不忌的人,為什麼對我偏偏不肯……”
伍媚冷笑:“人家對你是真愛,所以要和你柏拉圖,不想沾上肉/欲。”
“你——”蘇浙一臉便秘的表情,隨後又挫敗地歎氣:“你比誰都知道,阮鹹那個人,這些年半夜從他那個銷金窟送到醫院去搶救的女人、男人不下一個加強連,他怎麼可能玩什麼柏拉圖。”
“或許你是宇文家的人,他不想招惹。”伍媚聳肩。
“他怎麼可能是畏懼權貴、膽小怕事的人!”蘇浙覺得心上人被侮辱,慷慨激昂地指責伍媚胡說八道。大概過於激動,居然有一星唾沫點子濺了出來。伍媚還未發覺,蘇浙已經羞憤欲死地捂嘴,疾步離開了伍媚的辦公室。
“神經病。”伍媚看著蘇浙的背影,嘀咕了一聲,坐下來看年終彙報材料。
才看了沒兩行字,商淵成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喂,伍媚。下午抽時間來一趟醫院,帶上以前的病曆和片子,我導師馬上就到藺川。你的手術應該會由他主刀,我家裏出了一些事,最近有些分心,可能沒法做手術。”電話裏商淵成氣息有些不穩,語速也很快。
“好,我下午兩點半過去。”應承下來之後伍媚遲疑了一下又問:“你家的事,嚴重嗎?如果有能幫上忙的你盡管直說。”
商淵成愣了一下,無利不早起的伍媚竟然會主動開口問要不要幫忙,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人味兒了?雖然她比不上他姑父的那個嫡親妹妹,顧女士那般神通廣大,也算是人脈豐厚了。或許她可以幫忙找到莫傅司。
“我還有個同母異父的哥哥,叫莫傅司,他有一半俄國血統,俄語全名叫做莫洛斯維克托洛維奇費奧多羅夫。現在他不知道藏匿在莫斯科什麼地方,我們急需找到他。我的母親,已經因為擔心他而病了。你在俄羅斯有熟人嗎?”
莫傅司,這個名字有幾分耳熟,伍媚回想了一番,似乎和陸嘉關係很好。
“軍方我倒是認識幾個官兒,我會幫你試著聯係。”
“謝了。”
“不客氣。”
掛了電話,伍媚從手包裏掏出一個黑皮筆記本,那裏麵全是她在法國的幾年裏積攢的一些有頭有臉的人物的私人電話。這些男人可以說大半都是顧傾城和她母女倆的“恩客”。按照她養母的觀點,讓一個異性自願為你出錢出力的捷徑是和他上一次床,當然,使喚得動男人的資本未必都是靠著嫖出來的感情,並不是每個女人都需要賣肉才能叫男人心甘情願為你出點力氣。這世界上多的是被拆吃得精光卻連半點好處都撈不到的女人。
伍媚纖細的手指碾過幾頁紙,將目光停在弗拉基米爾的條目上。弗拉基米爾,俄羅斯最年輕的少將,那個棕頭發、綠眼睛的混血男人。他還是顧傾城介紹給伍媚認識的,兩個人在一個馬場上比了騎術,伍媚和他平手,弗拉基米爾對她這才收起了先前的輕慢。後來弗拉基米爾還或真或假地向她表示希望她做他的女友。
隻是人情這種東西就像一隻口寬底窄的蓄水桶,第一次舀水總歸是容易的,可如果你下次還想從裏麵舀水,自然就必須還回去。歎了口氣,她明明是個怕麻煩的人,內心深處對於商淵成也並沒有多大的謝意,因為以前商淵成幫她治腳傷,顧傾城付了錢;現在商淵成繼續幫她治,她算是為他的醫學研究做了試驗品,所以不用太感激他。今天竟然自找麻煩,難道是近朱者赤,和沈陸嘉待久了,也變得古道熱腸起來?真是見鬼。
抱怨歸抱怨,她還是按照筆記本上的電話,給弗拉基米爾撥了個國際長途。
“Здравствуй.”(俄語你好)電話那頭弗拉基米爾聲音低沉。
“沃洛佳。是我,lisabeth。”lisabeth,她有多久沒用這個名字了?這個名字還是當年顧傾城隨手給起的。在法蘭西的曆史上,從1803年到1993年,整整190年,法國人給新生兒取名隻有兩條路,一是從法國日曆上的聖人名中選,二是從古代名人的名字中選。而顧傾城是在11月17日撿到她的,這一天日曆上恰好便是這個名字。等到伍媚學了法語,才知道這個名字的含義是“我的上帝是我的存在”,也算是切題了。
“真是稀罕,你怎麼會打電話給我,我還以為你早把我忘記了呢。”沃洛佳是弗拉基米爾的愛稱,這個世上沒幾個人會這樣喊他。
換做以前,她一定會笑嘻嘻地接上“忘記誰也不會忘記你呐”,可是現在這些俏皮話卻變得有些難以開口,伍媚隻笑了笑,繼續用英語說道:“有事想找你幫忙。想請你幫我找一個人。”
“說吧,誰?”
“一個叫莫傅司的中俄混血男人,全名叫做莫洛斯維克托洛維奇費奧多羅夫。”
伍媚並不知道弗拉基米爾和莫傅司之間是過命的交情,驟然聽她提及好友,弗拉基米爾自然要試探一二:“怎麼,他欠了你的情債?”
“不是,我不認識他,隻是受人之托。他的家人著急想要找到他,他的母親因為擔心他已經生病了。”
弗拉基米爾皺起眉頭,這是怎麼回事?莫出了什麼事?不過他並不打算讓別人知道他們之間的熟稔。
“好吧,如果他人在莫斯科的話,我會幫忙。”
“那拜托了。不打擾你了,先掛了。”
“等等,lisabeth,我的小甜心,我幫了忙,你打算怎麼謝我?我們倆來一發?嗯?”
伍媚低低一笑,眼睛裏卻沒有笑意:“少將放心,你給我消息的那天,我會差人把你一直很喜歡的那支酒送到你府上。至於來一發,為了我們雙方的安全,還是算了吧。”
弗拉基米爾大笑起來:“小甜心好像不高興了,好吧,我等著你的酒。lisabeth你似乎變了不少呢。”
伍媚懶得再和他囉嗦,直接掛了電話。說來也怪,以前即使當麵和別的男人說些俏皮話也沒什麼要緊,現在哪怕隔著電話,那些話也不大願意開口,這大概就是弗拉基米爾所說的變化吧。
用力搖搖頭,伍媚甩開這些紛亂的思緒,繼續看年終材料。沈陸嘉已經和她商量好了,她去動手術的時候,會有職業經理人來接手鼎言,在這之前,她得把交接材料弄妥。
這樣一忙就直忙到十二點多,沈陸嘉在樓下久等她不見人,索性直接上了樓。
伍媚見他推門進來,飛快地瞥他一眼,“稍等,我就好了。”手指還在鍵盤上滴滴答答敲擊個不停。
“先吃飯,工作回頭再弄。”
“不行,商淵成早上給我電話了,下午兩點約了和他導師見麵,談手術的事。”
聽到手術二字,沈陸嘉神色變得有些凝重:“下午兩點,我和你一塊兒去。”
伍媚抬頭望著他:“下午發展銀行換年終審計不是要公布中標事務所嗎?你怎麼能不去?反正今天又不會立刻動刀子,我一個人去就行了,你忙你的好了。”
“反正最後不是花落摩曼,就是花落我們晟時,夏商周都回美國了,摩曼目前隻能派二把手過去,我讓戴維坐陣,又有什麼要緊。”沈陸嘉一麵說,一麵已經摸出手機給岑彥打了電話,告訴他下午自己不過去了,讓他通知戴維全權負責。
他是行動派,伍媚隻能領情。
兩個人找了一家飯店吃飯,吃飯過程中伍媚發現沈陸嘉一直興致不高。伍媚知道他是在為自己的手術憂心,忍不住逗他:“幹嘛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放心啦,萬一不幸手術失敗,我會坐著輪椅離家出走的,不會拖累你的。”
“你——”沈陸嘉氣得險些背過氣去,一張臉立馬沉了下去,一雙眼睛也瞪住她:“你敢!”
伍媚笑眯眯地隔著桌子去捏沈陸嘉的臉:“逗你玩的,我才不會幹出這種聖母瑪利亞幹的事呢。我就是不幸坐輪椅了,也會賴著你的。”
沈陸嘉卻抓住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裏,輕輕歎了口氣:“以後不許再開這種玩笑。說實話,我對醫院總是心懷畏懼,我的母親,進醫院時是兩條腿,我去看她時已經剩了一條腿;我的奶奶因為我父親要和我母親離婚,我母親意外車禍而突發腦溢血,沒有能夠搶救過來,然後又是我爺爺,你知道的,心髒病,我不願意再看見我的親人、愛人被醫院奪去什麼。”
伍媚握緊了他的手:“我不會有事的,你放心,我一定活蹦亂跳地進去,完好無缺地出來的。”
吃完飯,沈陸嘉便載著伍媚去了商氏醫院。
商淵成的導師約翰遜博士已經等在院長辦公室裏了,正在和得意門生討論伍媚的情況。
商淵成為雙方做了引薦之後,沈陸嘉開口請商淵成帶著伍媚先回避一下。
商淵成有些狐疑地答應了,伍媚雖然也不解,但她深知女人在外麵要給足了男人麵子,男人在家才會給你麵子,便溫順地跟著商淵成出了門。不過她已經打定主意,要在門外偷聽。
沈陸嘉見門已經被掩上,便單刀直入,向約翰遜博士詢問手術的過程。
約翰遜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在他的印象裏,除非專業人士,極少有病人或者病人家屬會試圖了解手術過程,他們關心的永遠隻是手術的成功率。但他還是很詳細地向沈陸嘉做了介紹。
而在門外偷聽的伍媚卻一陣心旌搖曳,他讓她回避,是不想她聽見諸如“切開”、“剪斷”這些可怕的名詞,產生恐怖的想象吧。
商淵成也用手肘捅了捅她,壓低聲音道:“不錯啊,好男人啊。剛才看見你們手上的戒指就想問你了,這回真嫁出去了?我原來還擔心你嫁不出去,最後會倒黴地攤到我頭上來。”
伍媚麵帶微笑扭頭看他一眼,然後抬腳,在商淵成雪白的皮鞋上狠狠碾了好幾下。幸好她今日穿的是三厘米的酒杯跟,商淵成的腳丫子才不至於變成肉串。不過他還是倒抽了好幾口冷氣,憤怒地指責伍媚的暴行:“竟敢這樣對我,你沒聽過一句老話叫做醫生殺人不用刀嗎,小心我叫你好看!”
伍媚笑得無辜:“不好意思,反正我的手術不是你做。”
兩個人隻顧著鬥嘴,渾然已經忘記了自己此刻的身份是聽壁角的宵小。
沈陸嘉聽見門外動靜,皺了皺眉頭,打開了門。
伍媚訕訕地住了嘴。商淵成一撩白大褂的袍腳,裝作鎮定自若的樣子重新邁進辦公室,隻可惜鞋麵上的黑印完全破壞了他專家的氣質。
約翰遜博士笑起來:“我的建議是明天早上就做手術,因為周日我就要回美國,早一點做,我可以多幾天觀察術後效果。”
伍媚看向沈陸嘉。從打開門的那一瞬間,他的臉色就變得不太好看,她當然知道是為什麼。沒有一個男人會喜歡自己的女人和別的男人過於親密,盡管她和商淵成之間純潔的像一張白紙。
沈陸嘉眉心的小糾這才平複下來,“明天手術,會不會倉促了一些?”
“醫院這邊器械早已經準備妥當,神經材料也應經準備就緒,不會有問題。”商淵成解釋道。
伍媚上前摟住沈陸嘉的手臂:“陸嘉,就明天吧,好不好?”
沈陸嘉終於點頭。
約翰遜又幫伍媚做了神經肌電圖檢查,檢查的時候這位胖墩墩的美國老頭有些不解地問她:“我聽說你做手術是為了重新跳舞?”
伍媚點頭。
“其實你現在完全可以不挨這次苦,即使做了手術,你也跳不了幾年,你已經過了25歲,骨垢線已經長合,骨頭、神經、韌帶的條件都在走下坡路。我也治過一些周圍神經損傷的芭蕾舞演員,她們胯骨變形、肩部變形,兩條腿甚至都不一樣長,有些四十多歲就要坐輪椅到死的那一天。而且你還沒有生育吧?腰椎間盤突出是芭蕾舞者避開不了的傷病,這樣懷孕會非常辛苦……”
伍媚微笑著聽著,她的眼神卻一直注視著診療室窗台上的一株綠色植物上。
“沒有辦法啊,博士,人一輩子隻活一次,芭蕾是我的夢想,我不想放棄。”
約翰遜博士也歎了口氣:“那麼祝你美夢成真。”
“謝謝您。博士。”伍媚穿好鞋襪,跳下了床。
離開醫院的時候,沈陸嘉接到了岑彥的電話,電話那頭岑彥語氣興奮:“沈總,我們中標了。”隔著電話他都能聽見戴維荒腔走板的“浪奔,浪流,萬裏江海,點點星光耀……”,這首歌是他這位學弟心情好的時候必唱的曲目,雖然這麼些年他始終隻會唱這四句。
“好,辛苦各位了,我待會兒回公司。”
掛了電話,伍媚見沈陸嘉眼裏帶笑,就知道年終換審的事定然是成了,她怕沈陸嘉還為剛才的事不悅,狗腿地踮腳在他頰上香了一個。
醫院門診大樓門前人來人往,沈陸嘉臉微微一紅,拉著她的手便往停車場走,隻是素來緊抿的唇角卻稍稍上翹。
回了家,沈陸嘉又成了嚴父的嘴臉,對自家老婆諄諄教導耳提麵命:“我去公司一趟,把最近的工作安排一下,你好好在家歇著,等我回家做飯。”
真難為沈總日理萬機的同時還要惦記著給她喂食,伍媚用力點頭。
沈陸嘉揉揉她的發頂,才又拿著鑰匙出去了。
到了晟時,還未進小會議室的門,就聽見裏麵鬧騰的聲音。沈陸嘉搖頭笑笑,推門進去。
岑彥和戴維兩個人都脫了西裝,領帶半散,正在眉飛色舞地講著下午的見聞,要不是明顯人種不同,活像說相聲的哥倆兒。
“咳咳。”沈陸嘉清了清嗓子。
會議室內如同台風過境,立馬安靜了下來。
“沈總。”岑彥和戴維兩個人也一改先前沒正形的樣子,又是整領帶又是理袖口,就差稍息立正了。
沈陸嘉笑了笑:“這段時間辛苦大家了,今天都早點回去休息吧,明天也放你們一天假,帶薪的。”
眾人麵露喜色,戴維見素來不苟言笑的師兄此刻和煦如三月春風,膽子一肥就嚷起來:“師兄,晚上請大夥兒撮一頓啊?”
沈陸嘉原本是想過幾天再請這一幹夥伴吃飯,不過眼見眾人興致高昂,他當然不好拂了大家的麵子,笑著應道:“好吧,今晚我請客,你們想去哪兒?”
“流光,流光,必須是流光會所。”岑彥打了雞血一般叫起來。其餘人也跟著附和。
沈陸嘉點頭:“那我們十五分鍾後出發。”早點開始才好早些結束,明天就是手術,他想好好陪她。這樣想著沈陸嘉又給伍媚打了個電話,告訴她晚上要慶功,沒法回去陪她吃飯,讓她記得叫外賣。並再三保證自己會早點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