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馬上要回部隊了,過來跟你說一聲。”趙建國說得很平淡,好像他們還是住在一個屯子裏,他要走前偶遇上周蘭香,隨便過來跟她打個招呼而已。
一點都沒有表現出趕了三四百裏路,換了好幾趟車,又走了幾十裏崎嶇小路過來的辛苦,他好像在故意忽略這一點,試圖讓周蘭香也不去注意,“聽說你還在話劇裏演過地主婆,可惜我沒看到。”
周蘭香覺得她有必要把那天說得話再說一遍,而且需要說得再明白一點,可是趙建國好像已經知道她想說什麼了,搶先開口,“我這次走再回來就不容易了,如果沒有大事可能至少得兩年以後才能有探親假。別擔心,就是我想再纏著你也沒機會了。”
說著掏出一個信封遞給周蘭香,“這是我在部隊的通訊地址和電話,我知道你覺得用不著,不過還是想讓你留一份。”
周蘭香沒有接,“趙大哥,我真的用不著。而且我留著這個也不合適,以後你結婚了讓嫂子知道了不好。”
趙建國笑了一下,沒有再堅持,把信封收了回去,看著清晨鳥鳴啾啾的操場問她,“你打算誰都不說嗎?以後也打算一個人過了,是嗎?”
周蘭香沉默了一下,輕輕點了點頭。
其實她不應該跟趙建國討論這件事,可除了趙建國,這個世界上也沒人能說她的病了。這麼大的打擊,她即使強迫自己接受,不痛苦壓抑是不可能的。
而趙建國跟她沒有關係,她可以不用有任何心裏負擔地跟他說自己的病情,這一點除了這個人沒人能做到。
趙建國沒有評論她這麼做是對是錯,而是說起了自己家裏的事,“我娘前天出院了,除了小腿骨折需要靜養之外沒什麼大事了。不過她嚇壞了,經常睡覺做噩夢,幾乎每天晚上都能夢見自己掉井裏。”
“這幾天她天天早上飯前罵我一頓,罵完吃飯,然後出去曬太陽。因為醫生說她年紀大了骨頭缺鈣,需要好好曬太陽補鈣,她罵完我多生氣都不會耽誤曬太陽,而且再沒提過一句要死給我看的事了。”
見周蘭香不明白,趙建國笑了,平時看著特別成熟穩重的一個人,笑得竟然有點狡黠,“以前我有什麼事不聽我娘的,我娘就不吃飯躺在炕上哼哼,小事餓一頓餓大事兩頓,我肯定就心疼,趕緊答應她了。後來我長大參軍了,她很多事管不了我了,就開始鬧自殺,跳井,拿剪刀戳自己,上吊,有一回還要碰死自己。”
“我們家在屯子裏是最有熱鬧可看的人家,我們兄弟幾個加上我爹,隔個三兩個月就得把我娘氣得自殺一回。”
周蘭香目瞪口呆,趙建國怎麼用這種口氣說他娘?不是他說得不對,他娘那點事周圍屯子裏的人都知道,他說得已經算是很收斂的了。問題是他是有名的大孝子,現在怎麼感覺有點看他娘熱鬧的意思?
趙建國明白周蘭香的意思,但還是笑著接著說下去,“知道我娘為啥不自殺了嗎?”
周蘭香:“上回跳井掉下去給嚇怕了?”
趙建國笑著點點頭,“她嚇壞了,就怕再弄假成真一回,現在炕上有把剪刀都不行,半夜起來上廁所也得讓我爹點燈,就怕磕著碰著她。以前誰敢上廁所還費燈油,她能罵半宿。”
周蘭香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然後趕緊忍住了。趙建國不但沒怪她笑話自己親娘,竟然也跟著笑了。
兩個人之間的尷尬一下就散了,趙建國推心置腹地看著周蘭香,“小香,我知道你現在心裏難受,我來也不是要逼你做什麼決定,隻是臨走前不放心,想來看看。你別多想,人活在世上總得遇上這樣那樣的坎兒,我幫不了你什麼,可也不能看你一個人難受,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你放心,我現在隻是一個朋友,你有話別憋著,總得找個人說說,我這個朋友別的不敢保證,至少能幫你保密。”
他這麼誠懇,周蘭香也沒有再拒絕,“謝謝你,趙大哥。雖然我還是不想要你的地址,也沒打算跟你說什麼,不過聽你這麼說,我心裏還真的好受了不少。”
趙建國又笑了,“誰說你脾氣好了?明明就是個倔驢!怎麼句句話都要傷人心呐!我得考慮考慮,這個朋友做得太虧了!”
周蘭香也跟著笑了,“你去屯子裏挑兩挑水吧,留你吃頓早飯,吃完你就回去吧。要不你娘知道你來這兒了,我回去肯定又得遭她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