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2 / 2)

她現在都記得那一夜,她和阿姐一道去城外的寺廟禮佛,回來的時候元家被翻得滿目狼籍。衝天的火光、持刀的官兵,還有被枷鎖拷住的爹爹。隻要她閉上眼,那一幕就能清晰地浮現。

現在爹爹深陷牢獄,娘親一病而去,阿姐下落不明,她則落入春風閣為妓。若不是老鴇為了留住她的初夜待價而沽,恐怕她現在早淪為了別人的玩物。可該來的總會來,在幾日前的出閣宴上她被康王買下。

想到康王,元鳶眼睫微顫。

康王年過半百,家中妻妾成群,聽說稍有不悅還喜歡在榻上折磨女子,上一個進府的姑娘第二日天不亮就被下人用一卷草席裹著抬出,死時衣不蔽體,大腿滿是觸目驚心的鞭痕。

而今日輪到她了。

元鳶閉眼輕笑,落到這樣的境地聽起來還真是慘。

可惜在春風閣的日子裏,她早就看夠了這世間的肮髒勾當。從前是她爹娘和阿姐將她保護得太好,如今她已經不再是那個不諳世事的侯府二姑娘。

她也清楚沒人能幫得了她,她現在能倚靠的隻有她自己。

樹倒猢猻散,當初和她爹爹來往密切的官員紛紛對他們避之唯恐不及,而往日裏對她疼愛有加的叔伯兄弟知道她落入春風閣,隻送來一封“言辭懇切”的信,字字句句都在勸她以死保全貞潔,免得無端遭罪。

什麼怕她遭罪,不過是為了他們自己的麵子罷了,不想和一個做過青樓妓子的人沾親帶故。

她本也想過一死了之,可他們都在勸她死的時候,她突然就不想這樣做了。嗬,多可笑,她什麼都沒有做錯,卻在這些人眼裏卻成了該死之人。

阿姐還沒有找到,爹爹也身陷囹圄,她又如何能就這樣死了?

她不會死的,起碼不會這樣白白地死了。她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想辦法活下去,哪怕是苟延殘喘也要活著。

這也是阿娘臨死前唯一留給她的話。

元鳶抬始終端坐著,靜靜等待轎子停下。

忽地,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似浪濤一般從遠遠的街道一路卷來,撞得轎子的軒窗也隨之輕顫。

“回來了,定北軍回來了——”

這句話似夢魘一般讓元鳶渾身僵住,耳畔湧入周圍人嘈雜的議論聲。

“你們說,這鎮北將軍究竟是個什麼人啊?”

“嗬,那可了不得。這位將軍鎮守漠北五年,戰無不勝,打得北戎那群孫子是連退三千裏。單說幾個月前雪山一戰,他單槍匹馬殺進重圍,不僅安然無恙地出來了,那銀槍上挑著的還是北戎元帥拓跋碣的腦袋!”

“豈止嘞,聽人說他長得青麵獠牙,身長足足有三丈呢!”

“那不成妖怪了?”

“不是妖怪,能有那般神通麼?”

“不過我還聽說這位鎮北將軍以前有個未婚妻呢。”

“哐當”一聲,元鳶袖中的簪子跌碎在地,耳畔所有的聲音都消失。

她隻低下頭,一眨不眨地看著空落落的手,愣了好一會兒才彎下腰想拾起簪子。尾指不小心被碎片的尖端割破,深深的一道口子,鮮血滲出,一滴一滴砸在暗沉的地板上,像裂開的、猙獰的傷疤。

不疼,卻冷。

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久遠的記憶也隨之翻湧而出。耳畔回蕩著少年人清越的嗓音,仿佛在與她耳鬢廝磨:“阿鳶,阿鳶……”

一聲一聲,繾綣溫柔,滿是情意。

心口猛地一縮,元鳶捂住尾指,血已不再滲,卻疼得厲害。

他真的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