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罷施了一禮,告退了。衛雲兮甚至來不及相留。
那炭盆中的簽文已化成灰燼沒了影子,隻有普陀多的一番話還在耳邊回蕩。衛雲兮看著那明滅的炭火,心中酸楚難當。心已死,隻餘一縷不甘的恨意充斥支撐。這樣的她自己都覺得麵目可憎,如何還能懷著這樣的心思去攀附蕭世行這樣磊落的男子?更何況她也沒有起過這個念頭。
襄助蕭世行,她除了滿腹的智計還有什麼?沒有了她,蕭世行一樣能橫征南北,他待她這般禮遇,想來想去,除了因著喜歡她還能有別的什麼樣的緣由麼?通過蕭世行報仇原來隻是她的一廂情願,如今看來連這條路也是走不通了。
可是前麵如果無路,又無法回頭。她不過是一介女流,連棲身之所都是要靠殷淩瀾安排。
果然是沒用。
衛雲兮忽地笑了起來,難怪殷淩瀾這般決然說道,他已不願再與她糾纏。恐怕真正的意思不過是他厭倦了她這樣麻煩的女人。
寬闊的大殿中,衛雲兮獨自枯坐,她從未覺得自己這麼孤獨過。在南楚她還有父親,大哥,還有他——殷淩瀾。可是現在一個個都離她而去。就連以為從不會離她而去的殷淩瀾,都已決然放手。
她終是一個人,隻有一個人而已。
……
四月的春光漸漸普照大地,別院中的花兒也抽出了花骨朵,有耐不住的紛紛開了。衛雲兮侍弄的墨梅也漸漸有了精神,也許來年將會抽出花骨朵,綻放墨梅。花隻要精心栽培就能有回報,可是這世上有一種東西是傾心付出了所有都無法得到的自己想要的。她看著這株墨梅,不知不覺黯然淚落。
“看來本王要把這院子裏的花花草草統統砍去了才行。”身後傳來朗朗笑意,令衛雲兮一怔。
她恍然回頭,隻見天光下,蕭世行一身清爽白袍,外罩天水青紗罩衫,腳上穿著一雙馬靴走了過來。
衛雲兮見他一雙烏黑湛亮的深眸盯在自己的臉上,便側了頭拂去臉上的淚痕,勉強一笑:“許久不見蕭王殿下,是雲兮失禮了。”
蕭世行看著她的臉色,微微皺眉:“是眼疾還未好嗎?不然為何又流眼淚?”
衛雲兮掩下眼底的黯然,淡淡道:“是方才沙子迷了眼。殿下不必擔心,那藥丸吃了十分有效。”
蕭世行見她神色恢複如常,也就放下心來,笑道:“原來如此啊,不然本王真的要砍掉這一園子的梅花,上一次來莊子就見你脫鞋采梅,如今又對著一株不開花的墨梅流眼淚,這豈不是梅之罪過。”
他說著手撫上那株墨梅,想要摘掉一片枯枝,衛雲兮以為他當真要把這株墨梅拔掉,急忙伸出手拽緊他的手,失聲道:“殿下,千萬別……”
她微涼的手碰到他的溫熱的手,兩人俱是一怔。
衛雲兮訕訕收回手,眼中水霧淒迷,低低道:“別摘,不是它的錯。”
她說著低著頭轉身離開,蕭世行看著她神色不對,深眸掠過若有所思,慢慢跟上。衛雲兮恍恍惚惚走到院中,一回頭這才發現蕭世行亦步亦趨地跟在她的身後。
“你有心事?”蕭世行開門見山地問道:“在山莊中不開心?還是因為什麼?”
衛雲兮隻覺得心如黃連般苦,可是偏偏無法說出一個字來,半晌才勉強一笑:“沒什麼,殿下若是得空,雲兮煮杯清茶給殿下嚐嚐?”
衛雲兮不待他回話,便徑直進了暖閣中,生火烹茶。茶香一起,蕭世行踏入了那暖閣之中。
他脫下馬靴,佯裝舒心一笑:“本王還真羨慕能日日住在這裏的人。淡然隨心,不理世事。”
衛雲兮看著暖閣外的馬靴沾滿了泥土,心中一顫。他換過沾滿風塵的衣衫,卻忘了換上一雙幹淨的鞋子。他又是疾馳而來。這雲倉城又有什麼值得炙手可熱的蕭王殿下放下紛繁複雜的京中局勢,千裏而來這個小小的莊子?
衛雲兮看著他的靴子,怔怔出了神。
蕭世行順著她的目光看到了自己那雙馬靴,俊顏上已染上了些許掩飾不過的尷尬。他輕咳一聲,喚回衛雲兮出神的目光。衛雲兮轉了眼眸定定看著他的臉上,蕭世行隻覺得自己被她那一雙迷蒙的美眸一看,五髒六腑似都能被看得通透。
他不自然一笑:“衛小姐在看什麼?難道發現本王今日不同凡響?”
他說得風趣,衛雲兮卻是依然一聲不吭。她垂下眼簾,看著咕咕冒著熱氣的茶鼎,半晌才淡淡問道:“雲兮何德何能能讓蕭王殿下如此傾心相待?”
蕭世行正在拿茶葉,聞言不禁手一抖,滿盒的茶葉抖落少許。他頓了頓,這才笑道:“衛小姐是我山莊的貴客又是友人所托付的,本王自然要多多照顧。”
衛雲兮清清冷冷自嘲一笑:“這麼說,若是不是蕭王殿下的貴客,也不是他所托付蕭王的,殿下也就不會看顧一眼了?”
“當然不是!”蕭世行不禁失口否認。
衛雲兮抬起明眸,眼中帶著他看不明白的神色,慢慢道:“我已等了他這麼久,看來他已經決意如此做了。所以這裏雲兮已沒有再待下去的理由。過兩日,雲兮自然向蕭王殿下辭行。”
她說著朝著蕭世行深深施了一禮。蕭世行結結實實一怔,問道:“衛小姐要去哪?”
衛雲兮黯然道:“天大地大,怎麼沒有我衛雲兮的容身之所?我沒用,報仇不了,待著這山莊裏又會累得殿下分心照顧還不如就走了,反正這次秦七也帶來不少財物,省吃儉用還能過日子。”
她說著將來的安排,方方麵麵都已決定。蕭世行眉頭越擰越緊,聽到最後斷然道:“不行!本王不會同意你離開!”
衛雲兮一怔,反問道:“為何不可?”
蕭世行許是發覺自己神色太過嚴厲,頓了頓,問道:“是不是有人在衛小姐耳邊說了什麼話?難道是普陀多這個多嘴的家夥?!”
衛雲兮輕輕搖頭:“不關普陀多大師的事,是雲兮自己……”
“不行!”蕭世行斷然打斷她的話,猛的站起身來,朗朗的麵色帶著她看不明白的煩躁之色:“不行就不行!你現在這樣怎麼能離開山莊,你的眼疾都還未好!”
“會有東方姑娘照顧我。我的眼睛不礙事。”衛雲兮平靜地道。
“那你的身份也不容你如此做。慕容修難道不會派人又潛入北漢把你捉回去?”蕭世行劍眉深鎖。
衛雲兮語塞,半晌才慢慢道:“那我就走得更遠一點。有大漠還有西域……”她笑得飄渺:“若他再不放過我,大不了一死。”
她話還未說完,眼前一大片陰影覆下,蕭世行已臉色陰沉地看著她,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意味。衛雲兮不禁一縮,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兩人不過咫尺,他的俊顏就放大在她麵前,眼底的沉怒翻湧不息。
衛雲兮剛想要說什麼,蕭世行卻先開了口,冷冷的帶著怒氣:“衛雲兮,你是在逼著本王是嗎?”
衛雲兮看了他一會,失笑:“逼?向來隻有別人逼我,哪有我去逼了別人?把我放在這山莊中他從不過問,這不是逼?把我丟給了殿下,這不是逼?我衛雲兮雖然現在一無所有,但是我起碼還有自尊!”她眼中的淚漸漸凝聚眼底,卻倔強不肯滑落:“殿下讓我走吧!我就算走到了山窮水盡,無人可依,也不會走他安排的那一條路上去!”
她說著咬牙推開蕭世行奔了出去。她一路跑到了房中,渾身簌簌顫抖不知該做什麼。她猛的拉開櫃子,拿了包袱就開始收拾。隻是收拾一件掉了一件,片刻已衣衫掉了一地。秦七聽到動靜,看著一地的狼藉,哎呦一聲上前拉住衛雲兮顫抖的手,問道:“娘娘這是做什麼呢?”
衛雲兮冷冷地笑:“別叫我娘娘,我要離開這裏!秦公公若是還想跟著我這不中用的主子,就跟著我一起走。天大地大,總是有一塊地方可以安頓我們。”
“娘娘,這山莊不是挺好的,娘娘又要走到哪裏去?”秦七半天隻得這麼一句話。
衛雲兮輕輕笑了笑:“再好也是別人的地方。我又是什麼身份,何德何能住在這裏?不過是無國無家的廢後罷了。再住下去就是矯情了。”
她拿了包袱冷冷轉身:“秦公公若是覺得跟著我沒甚前路,就另謀出路吧。”
秦七急得直跺腳,上前要搶下她的包袱。
“讓她去。”不知什麼時候蕭世行已到了房門邊,俊臉陰沉,隻看著衛雲兮。
衛雲兮提了包袱,看著他冷然的臉色,她知道自己這時候一定很狼狽,但是狼狽也是她應得的。從一開始她就錯了。錯估了自己,錯估了殷淩瀾的涼薄冷心。她不願讓普陀多的簽文應驗,她更不願自己就這樣被殷淩瀾安排下半輩子。
這一兩個月來,她仔仔細細想得明白也看得清楚。不能再繼續無用地等待殷淩瀾的回頭。
殷淩瀾決意做的事沒有人可以更改。他不屑她的原諒,更不屑前來看她一眼。既然如此,她已不需要再用多一天的等待來淩遲自己日夜期盼的心。
她挺直背,擦幹眼淚,對蕭世行深深施了一禮,道:“這麼久以來多謝殿下的照拂。殿下再生之恩,雲兮無以為報,下輩子定會結草銜環報答殿下的大恩。”
她說著提了包袱,頭也不回地出了房間。
“嘩啦”一聲巨響,房邊半人多高的花瓶瞬間碎裂。蕭世行看著自己緩緩流出鮮血的掌心,深深地擰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