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雲兮跪下:“太後娘娘息怒。臣妾不敢幹政。”
淳於皇太後冷哼一聲:“當真如此?那皇上怎麼會好端端去封了殷淩瀾?難道不是你在從中作梗?”
衛雲兮麵不改色:“太後娘娘明鑒,請殷大人出山是普陀多大師的諫言。臣妾隻是領了聖上之命前去引薦兩人見麵,至於之後皇上是否要封殷大人為征南王,或者殷大人是否願意出仕,臣妾都無法做主。”
“啪!”地一聲,淳於皇太後狠狠一拍手邊的案幾怒道:“好一張伶牙俐齒,你以為你推得幹幹淨淨哀家就會被你糊弄過去了嗎?”
她說著看向玉和,冷聲問道:“皇後把自己知道的事都說出來吧。省得衛國夫人又狡辯!”
玉和忽地聽聞淳於皇太後將她說出,臉色猛的一僵,但是當著那麼多人又不敢親口否認,隻能硬著頭皮上前跪下,支支吾吾道:“太後娘娘,臣妾聽來的也不真切,隻是聽說衛國夫人與殷統領在南楚是舊識……”
衛雲兮看著玉和忽青忽白的臉色,心中搖頭歎息,玉和和她一樣,在北漢不過是異國他鄉無根之人,她想要討好淳於太後這樣在深宮中浸淫幾十年的精明老婦人,還是缺了不少火候。
衛雲兮深深伏地磕了個頭,說道:“殷統領與臣妾的確是舊相識。說起來,皇上也曾與殷統領有過過命交情。這難道就是定罪臣妾的理由麼?”
淳於皇太後頓時語塞,她微微眯起蒼老而犀利的鳳眸,冷冷地看著深深伏地的衛雲兮,沉吟不定。
淳於皇太後才冷冷道:“這麼說衛國夫人不曾幹政過?皇上賜封殷淩瀾並不是你的諫言?”
她的眼神犀利而迫人,衛雲兮低著頭都覺得頭頂巨大的壓力壓將下來。她緩緩搖頭:“不是臣妾。”
淳於皇太後忽地笑了笑,曼聲道:“別人說是,你說不是,哀家都糊塗了。哀家糊塗,可是祖宗不會糊塗。衛國夫人為了證明自己清白,也為了給後宮妃子一個交代,就去跪太廟為北漢祈福吧。這兩全其美,必會消了朝堂和後宮對衛國夫人的不滿,也算對衛國夫人好吧。”
她話音剛落,殿中一幹宮女們都紛紛露出幸災樂禍。玉和眼中一亮,但是卻連忙道:“太後娘娘息怒啊!衛姐姐也許是無心之過,太後娘就饒了她這一次吧。”
她字字句句麵上都是為衛雲兮求情,但是卻分明坐實了她的罪過。衛雲兮心中冷笑一聲,平靜地磕了頭:“太後娘娘聖明,臣妾遵旨。”
淳於皇太後看著平靜得不似真人的衛雲兮,鳳眸微微一緊,如衛雲兮這樣的女人她倒是沒見過,若不是她太過懂得隱忍,就是心中太過坦蕩。但是無論衛雲兮是哪一樣,都不是容易對付的一類。
前者心機太深,後者無懈可擊。
淳於皇太後撇開腦中的思緒,冷冷道:“哀家累了,該跪安的跪安,該去跪的就去好好跪著吧。”說著她便由女官扶著走了。
衛雲兮看著淳於皇太後走了,這才緩緩起身,一旁的玉和看著她神情冷靜,眼中的得色一掠而過,正要再說什麼安慰的話。衛雲兮一雙幽冷的美眸已看定了她的麵上。
玉和被她那幾乎可以洞悉人心的雙眼看得心頭一跳,勉強一笑:“衛姐姐該不會是怨了本宮把?”
衛雲兮微微一笑:“怎麼會呢。臣妾隻是替皇後娘娘覺得惋惜。”
“惋惜?”玉和麵上疑惑掠過,隨即又輕抿鬢邊的散發,掩飾笑問:“惋惜什麼?比起莫名其妙的惋惜,衛姐姐不是更應該擔心等等怎麼跪太廟嗎?”
衛雲兮素白的麵上平靜無波,她微微一笑:“跪太廟並不是很重的懲罰,隻是臣妾想提醒皇後娘娘一句。你我皆是南楚的人,皇後娘娘覺得誰最樂意看著後宮一團亂,最後來個北漢名門閨秀穩坐後宮麼?臣妾言盡於此,還望皇後娘娘好好想一想。”
她說著不顧陡然變色的皇後玉和,走出了永壽宮向著太廟而去。
衛雲兮到了太廟跟前,日頭已升得很高,此時是炎夏七月,烈日滾滾,秦七頻頻擦著額上的汗水,低聲問道:“娘娘,當真要跪?”
衛雲兮一笑道:“跪,當然要跪。太後娘娘說的對,隻要本宮跪了就能消了朝堂和後宮對本宮的怨恨。”
秦七見她說得一本正經,抬頭看著炎炎烈日,心中越發急,道:“娘娘,可是萬一中了暑氣生病了怎麼辦?”
衛雲兮看著那巍峨的太廟,緩緩跪下,嫣然一笑:“是福是禍現在還未可知。秦公公不必為本宮擔心。”
她說著專心地跪在灼熱的青石板上,一動不動。
烈日當空,碧空中一絲雲彩也無,空氣仿佛都要因為炎熱而粘稠起來,秦七陪著一旁都覺得汗如雨下,喘不過氣來。而衛雲兮背後都已經濕透,素日粉白的臉汗水涔涔,打濕了額前的發,可是她依然一動不動。
“娘娘,別跪了!”秦公公看著她艱難的樣子,連忙勸道。
“不。”衛雲兮睜開眼,眼底神色堅決:“若是不跪,太後就有了理由說本宮心不誠,到頭來她還有理由懲罰我。還不如……就這樣跪到她滿意。”
她說著臉色已一陣一陣忽白忽紅,秦七跟她最久,最明白她的身體的,心中酸楚,跪在她身邊澀然問道:“娘娘,當初就不應該進宮。奴婢以為皇上待娘娘是極好的必不會讓娘娘受了委屈……”
衛雲兮蒼白一笑:“秦公公,我當初嫁給了皇上……好的壞的,統統都要受著。哪是那麼容易就可以安享富貴的。”
她看著那金頂太廟,眼前開始被汗水模糊,心中一道清淺的聲音掠過,回蕩千萬遍:淩瀾,你可知你為我安排的路,偏偏是我最不願意走的一條路麼。淩瀾,我再不甘不願卻已沒有了回頭路,所以我要走下去……
烈日炙烤著大地的一切,眼前的金光刺眼,她隻覺得雙腿仿佛被滾燙的青石板燙得失去了知覺,而身上的汗如雨,心底竟有了寒氣,一陣一陣地令她渾身難受之極。她心中輕歎一聲,終於緩緩地倒下……
“雲兮!——”一聲焦灼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天邊傳來,衛雲兮在昏沉中唇邊勾起無力的笑,蕭世行終於來了。
……
衛國夫人長跪太廟請罪,最後不竭昏倒的事傳遍了皇宮上下。而更令皇宮中人議論紛紛的是皇帝的龍顏大怒。他重重責罰了看著衛雲兮罰跪的永壽宮中的兩個內侍,重打五十大板趕出宮外。正所謂打狗還得看主人,蕭世行如此重責永壽宮的內侍已是心中對淳於皇太後的做法極其不滿。而又有人傳言是皇後玉和在淳於皇太後跟前告狀這才讓衛雲兮受責罰。
蕭世行查清楚這事的來龍去脈,當天便召來皇後玉和,冷笑一聲:“皇後是否覺得自己無法掌管後宮所以才要去請了太後娘娘主持大局?既然如此,皇後的鳳印就交出來吧。朕也不需要一位無能的皇後來坐鎮中宮。”
皇後玉和一聽這話,頓時驚得跌在地上。她嫁給蕭世行至今已快有三年之久。兩人因蕭世行軍務纏身,聚少離多,感情淡薄,但是蕭世行一向待她十分尊敬寬和,從未這麼厲聲斥責。
當下她眼中淚水滾滾,跪下泣不成聲道:“皇上息怒,臣妾錯了。臣妾以為頂多給衛國夫人小懲大誡,讓她不至於犯了宮規幹預了政事。臣妾……”
蕭世行聞言臉色越發陰沉,一把推開她緊緊揪住的手,怒道:“小懲大誡?!你可知她身不好,要不是朕趕到她再跪下去會死的!什麼叫幹預政事?雲兮在禦書房中向來謹言慎行,太後如何不知,不然她能聽而任之?你以為你比太後更厲害不成?朕想要分封誰,卻由太後與你這無知婦人說三道四,你們才是那幹預政事的人!”
他說完拂袖而去,皇後玉和怔怔看著他怒氣衝衝的背影,不由軟在地上哀哀地哭了起來。
……
衛雲兮中了暑氣,所幸太醫救治及時,救了回來。一連幾日都在露華宮中養病。淳於皇太後命人賜下不少珍貴的藥材補品,衛雲兮看著宮人抬來的一件件賞賜,唇邊含了淡淡淺笑。淳於皇太後果然是浸淫深宮幾十年的人,懂得要罰也要賞。
罰是立威,讓人輕易不敢小瞧了她這太後,賞是籠絡人心,隻罰不賞,或者隻賞不罰都不是好的辦法。
衛雲兮命人前去永壽宮中代她磕頭謝恩。而皇後玉和因此事被蕭世行奪了鳳印,整日便躲在中宮中不見妃嬪,對外隻說皇上命她思過,無旨不敢妄出了中宮。那宮中大大小小的新進的妃嬪們看了宮中的風向,都紛紛前來露華宮中給衛雲兮請安。其中便有那淳於卿,衛雲兮仔細瞧了眾妃嬪,當真也就她姿容出眾,難怪有了幾分傲氣。
淳於卿在露華宮中對衛雲兮笑道:“聽聞皇後娘娘日夜以淚洗麵,臣妾們都不知怎麼去勸呢,連中宮的門都進不去。”
衛雲兮看著她眼底的笑意,垂下眼簾,歎了一口氣:“皇上也不過是一時氣急罷了。過幾日定會好的。”
她似笑非笑地看著淳於卿,問道:“淳於小主雙親是?……”
淳於卿笑道:“臣妾家中隻得祖宗蔭蔽並未在朝中任官。”
她說得謙虛,但是衛雲兮便知道了她其實十分以自己的姓氏自傲。想必也是什麼王侯之類的皇親國戚。衛雲兮微微一笑,便岔開話頭說起了別的。眾妃嬪見她和善美麗,都紛紛放下先前心中的成見,多了幾分熱絡。
此時宮人前來稟報:“皇上駕到。”
衛雲兮看了看天色尚早,心中微微詫異便起了身,與眾妃嬪前去恭迎聖駕。不一會,禦駕前來,天光下蕭世行緩緩含笑走來,他今日換了一身銀色常服,腰間束一條玄色滾銀絲邊鑲羊脂玉玉帶,腰間垂著一縷細細編成的如意金絡,在不經意中透出帝王的凜然貴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