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世行與殷淩瀾為了此計能奏效親自坐鎮北漢軍營,迷惑南楚諜探斥候。這才能讓多疑的慕容修最終信了這個局。可是這一招風險也重重,一招不慎就會全盤皆輸,現在若是被慕容修追擊上,這一國之帝王與幾千雲風騎就要死在這山嶺之中。
眼前的山路漸漸爬高險峻,山路越來越窄,蕭世行發出命令,命身後的護衛隻兩騎並行,這才勉強小心翼翼地通過。所有的人麵色都緊張萬分,身後的大批騎兵都井然有序地等著。華泉隻覺得負在身後的殷淩瀾越來越沒有動靜,再也顧不得其他,連忙解開束縛,翻身下馬。
失去依憑的殷淩瀾緩緩地從馬上滑下,華泉一把把他接住,身後幾位龍影司護衛們急忙下馬自動圍攏過去,以身作為屏風擋住了殷淩瀾的身影。過往的北漢騎兵不敢多看,急忙越過他們追隨蕭世行而去。
華泉輕拍殷淩瀾蒼白的麵容,看著他昏昏沉沉的麵色,眼中灼熱:“公子!公子!”
可是連喚了十幾聲殷淩瀾麵色如紙,一動不動。華泉一咬牙,探手貼在他的背心以勁力輸入他的體內。如此運功了幾次,把殷淩瀾體內雜亂的內力平息。殷淩瀾這才緩緩醒了過來。他睜開眼看著頭頂湛藍的天際,剛要說話,麵上痛色掠過,一側頭伏在地上噴了一口鮮血。
華泉心頭一跳,急忙道:“公子,怎麼樣了?”
他心中大急但是卻不知怎麼辦才好。東方晴已隨著北漢大批突襲青州城的士兵而去。身邊連軍醫也無,萬一殷淩瀾病勢再重可怎麼辦?
殷淩瀾抹去唇邊血漬,慢慢道:“我沒事。繼續走。”
華泉看著他這樣,心中如被滾沸的鐵水湧過,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殷淩瀾抬眼看了他一眼,聲音轉冷:“我的話你也不聽了?……華泉你……”
華泉牙一咬,轉身將他負起,對龍影司護衛大聲道:“統統棄馬!背也要把公子背到青州城!”
馬背太過顛簸,而他竟要用幾人之力將殷淩瀾用輕功背負出這一段太過崎嶇的山路!
龍影衛們聞言,上前將殷淩瀾縛在了華泉的背上。他們眼中露出決心,脫下馬靴,換上輕便的布鞋。
殷淩瀾看著他們,長歎一聲:“我一個廢人,你們何苦?”
華泉抹了額角一把汗,咬牙一字一頓道:“公子不能死!公子若死了,華泉第一個到黃泉地底陪伴公子!”
身邊的龍影衛們紛紛齊刷刷跪地,大聲道:“誓死效忠殷統領!”
殷淩瀾深眸中一閃,終是長歎一聲埋入了披風中。華泉提起輕縱,人已如箭背負著殷淩瀾趕上前麵隊伍,身後的龍影衛上馬緊跟其後以待到時候華泉力竭再上前替換。蕭世行在前麵凝神趕路,忽地有傳令兵傳來警訊。
他急忙一勒馬韁向山下看去。他此時已站在山頂,極目遠眺,隻見在山腳時隱時現有南楚的士兵。
原來慕容修竟這麼快!
蕭世行臉色一凝,回頭大喝:“加快!再加快!”
他說著調轉馬頭向後而去,才疾馳了一個彎頭就看見華泉負著殷淩瀾如飛一般縱上來。蕭世行急忙道:“快走!楚兵追上來了!朕先帶人去拖他們一拖!”
華泉點了點頭,提起一口氣向前奔去。
“停下!”一聲清清淡淡地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華泉急忙停下。殷淩瀾掀開頭上風帽看著從身邊而過的蕭世行,隻說了一句:“皇上隻身犯險是要棄天下於不顧嗎?”
蕭世行一怔,不由勒馬而立。
殷淩瀾伏在華泉的肩頭,輕咳一聲,淡淡道:“皇上想要死在這崇山峻嶺還是一統江山,結束亂世?”
蕭世行看著他病體支離,心緒複雜:“殷統領應該知道朕若不去阻擊慕容修,這一萬人馬加上你我也許都會全軍覆沒。”
“我去。”殷淩瀾手指忽動,解開身上束縛,從華泉背上滑落,他堪堪靠著華泉,聲音冷冽:“與慕容修對陣,我比皇上更了解他的行軍布陣,更何況這條山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適合設計阻擊。”
“不行!”
“不行!”
兩聲同時響起。一聲來自蕭世行,一聲來自華泉。
殷淩瀾神色未動,懨懨低下眼簾:“我意已決,誰也無法改變!”
華泉眼中一紅,不由哽咽道:“公子!”
蕭世行下馬,目光與殷淩瀾對視,惱道:“不行。若你出事了,朕如何對她交代?”
殷淩瀾一笑:“我與她來說,不過是故人和一位薄情寡義的男人。若皇上出事了,殷某人如何對天下人交代?”
蕭世行頓時語塞。
“走吧。微臣不會有事。”殷淩瀾麵色一整,淡淡道:“這崇山峻嶺才是我們龍影司最好的藏身之地。”
蕭世行天人交戰了半日,終於咬牙道:“好!殷統領一定要平安歸來!朕在青州城中等著你!”他不是優柔寡斷之人,可是說出這話卻覺得心中滾燙,千百種滋味在心中無法排遣。
殷淩瀾看著蕭世行上馬,這才對華泉道:“吩咐下去,擇地形,布陷阱。拖得一個時辰就撤。”
華泉咬牙點了點頭。殷淩瀾站在山石旁看著遠遠底下奮力而來烏壓壓的南楚士兵,薄唇勾起一抹恍惚的笑意。
長空一洗千裏,深秋南楚的天空與北漢的天空這麼相似。雲兮,你如今可是在遙遙千裏焦急等著這一場戰事的勝利消息?雲兮,這一場仗就要結束,南北一統,而你終將與能夠溫暖你的男子坐擁這一片江山。
此殺之後,但願百世不用再殺。……
……
落日熔金,高高的露華宮前高台上,一襲煙霞色鳳服長長的拖曳在身後,金光將她身影拉得很長很長。高高的鳳髻上明晃晃的鳳凰點翅隨風輕輕在臉龐搖曳,閃爍著寂靜的孤獨。衛雲兮看著那延綿的宮闕重樓,極目遠眺,卻除了那一片如血夕陽再也看不清,再也看不見狼煙千裏,征人身在何處……
“娘娘,仔細眼睛。”身後穿來秦七嘮嘮叨叨的聲音:“皇上特地吩咐過娘娘眼睛雖好,但是卻不能用眼過度,特別是日光這麼刺眼,娘娘的眼睛要是傷了該怎麼辦?……”
衛雲兮緩緩回頭,看著秦七關切的臉色,心中一暖,卻越發覺得心中荒涼:“秦公公,讓本宮再看一會。”
秦七看到她眉間的落寞,心中一歎,輕聲問道:“娘娘是在想念皇上了嗎?”
衛雲兮目光越過那重重宮闕重樓,半晌才道:“本宮在想很多東西。不單單是皇上。”
秦七看了四周,這才提醒道:“娘娘以後不能這樣說話了。”
衛雲兮淡淡一笑:“本宮都忘了,在宮中不能說真心的話,也沒有真心的人。”
秦七見她如此自傷,勸道:“娘娘何必灰心呢?皇上待娘娘是極好的。等皇上凱旋歸來,知皇後如此失德失行,定會讓娘娘做了皇後的。隻要娘娘做了皇後,誰也不敢再欺負娘娘,誰也不會再讓娘娘傷心失望。”
皇後?衛雲兮忽地失笑。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一個女人若是如她,做過兩國皇後,那真的是古往今來第一人。
她忍住心中酸楚,對秦七嫣然一笑:“秦公公當真會安慰人。”
秦七見她展了笑顏,想要跟著笑,卻陡然哽咽:“娘娘,別想太多了。想太多,人容易老。”
衛雲兮目光看過那夕陽下金碧輝煌的宮殿,慢慢道:“本宮這時還未老,卻已能看到自己一生。”
秦七頓時無言,正在這時有內侍匆匆而來,跪下稟報:“啟稟衛國夫人,宮外有一位姑娘求見衛國夫人,她執了一枚龍影令,說是她叫挽真。”
衛雲兮趕到了太醫院中,太醫與宮人們正忙著給挽真上藥,針灸。躺在臨時搭起的床榻上的挽真麵容蒼白,渾身是傷。衛雲兮隻渾身晃了晃,不由扶住了一旁的藥櫃。
秦七急忙一把扶住她:“娘娘,你怎麼了?”
衛雲兮半晌才問:“怎麼會是這樣?”
方才稟報的內侍連忙跪下道:“啟稟衛國夫人,這姑娘進宮後就昏了過去,是守著宮門的禦林軍把她送到了太醫院中。”
衛雲兮抑製住心底的慌亂,走到昏迷不醒的挽真身邊,目光掠過,眼中的憂色與心驚又多添了一重:蕭世行不是與殷淩瀾在一起嗎?如今決戰方起,怎麼挽真沒人保護千裏迢迢回到了北漢皇宮求見她?到底是誰出了事?
是殷淩瀾嗎?!她心中惴惴不安,千百種念頭紛紛擾擾從腦中掠過卻抓不住半分頭緒。
她猛的深吸一口氣對依然在忙碌的太醫與內侍道:“等等上好藥就把她送到本宮宮中!另外今日之事要守口如瓶!”
“是!”左右皆應聲。
到了晚上挽真被抬到了露華宮中。她已上好了藥膏,隻是臉色依然慘白如紙,往日帶著幾分少女的清醇嬌俏統統被沿路的風塵給磨礪得隻剩下瘦得尖細的一張臉。衛雲兮越看心中越痛,那一枚呈上來的龍影令拽在她的手中,冷冰冰的,滲入骨髓。她坐在挽真的床邊,低喚一聲:“挽真,你醒醒。”
一旁的秦七搖頭:“娘娘,挽真姑娘身受內傷,又沿途晝夜兼程趕到這裏早就支撐不住了,太醫院的太醫說要靜養幾日恐怕才會醒過來。”
衛雲兮心中蕪雜,半晌才道:“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何會是她來了這裏而不是龍影司其他人?”
秦七自是知道挽真的身份,也知她此次前來恐怕個中內情巨大,歎了一口氣:“娘娘不必憂心,等挽真姑娘醒來就可以問了。”
衛雲兮默默點了點頭。
長夜寂寂,露華宮中燈火未熄。廊下宮燈在深秋的寒風中隨風搖曳。衛雲兮枯坐在挽真床邊一動不動已有了大半夜。秦七半夜醒來查看,看到她端然枯坐的身影,忍不住上前勸道:“娘娘還是去歇息吧,讓老奴看著挽真姑娘,等她一醒來,老奴再告訴娘娘。”
衛雲兮搖頭,眼中迷蒙中帶著淒色:“不用了,本宮回去也睡不著。她千裏不顧生死艱辛而來,本宮隻是守著她一個晚上而已。秦公公下去歇息吧。”
秦七見她如此知道再勸無用,隻能悄然退下。
衛雲兮看著挽真緊閉雙目的麵容,輕歎一聲:“挽真,你要與本宮說什麼呢?趕緊醒來吧。”
……
挽真隻覺得自己模模糊糊地在夢中不停地趕路,再趕路,可是四周那麼黑,隻有眼前一道光亮在指引著她,她心中大喜追隨著那光線而去,終於那光線越來越強烈,一扇宮門就赫然立在自己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