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放虎歸山(3 / 3)

八字沒一撇的事呢。隨口一說,倒讓她訛上了。

朝她伸出隻手:“今兒沒出門吧?起來,出門走走。”

往榻上一倒,慵懶媚眼兒一拋:“不。懶。累。”

武鬆不管不顧,“軍令如山。”

輕輕一提,就提得她雙腳著地,不滿地哼哼一聲,又展顏笑道:“等我換身出門的衣裳。”

為了最大可能地避免重蹈孫雪娥的覆轍,潘小園除了堅決與“胡吃海塞”劃清界限之外,還給自己規定,堅持每天走步鍛煉若幹步。反正娃在肚子裏也不會喊餓喊累,武鬆看起來也沒有朝她興師問罪的意思。甚至偶爾她被折騰得嘔吐掉淚時,他一時找不到安慰的話,還會罵小東西:“就知道給你娘添亂。”

——可見是個悍爹,揍起娃來決不手軟的那種。

潘小園生怕自己懶散,堅持不下來,於是拉著武鬆,以及府裏住的所有房客鄰居,信誓旦旦立了軍令狀,每天必須完成任務。別人就當她開玩笑,自然不會用心監督。隻有武鬆把這事當了真,隻要自己得空,非得認認真真陪她走完不可。

府衙裏自然沒有供人遊樂的大觀園,孕婦當街散步又不免顯得太藐視世俗,於是叫輛車兒,直接去了宮城東北隅的艮嶽——過去是趙佶的皇家園林,現在檔次飛流直下,成了免費開放的大眾公園。

當然裏麵的奇花異草,大半已經被中產小資們搬到自己家裏養著,成活率未知;梅花鹿、孔雀之類的珍禽異獸,在艮嶽拆除圍牆的當日集體出逃,至於此時到底是隱居山野,還是早就進入東京百姓的菜籃子,同樣無人知曉;千裏迢迢運來的太湖石、靈璧石,小的讓百姓抱走,做了自家的裝飾建材;沉重的便還留在原處,孤零零的擇地而居,別有一番頹廢的美感。

至於搬不走的亭台樓閣、溪水池沼,則還保持原樣,隻是停掉了維護費,任旁邊生出一叢叢雜草野花。偶爾有小資文人過來詠詩懷古,或是有工匠學徒前來參觀,指指點點,學習皇家園林的設計思路。

風水寶地自然不會浪費。偶爾被軍隊征用,作為越野、障礙的模擬訓練場地。大多數時候,由著百姓隨意出入。眼下城中物資實行戰略管製,百姓們辛苦討生活,加上天氣炎熱,沒幾人有那個閑情雅致,特意跑去艮嶽看石頭。

下了車兒,拉著武鬆的手,一步步登上壽山主峰,找棵大樹下歇了。額角沁出汗,讓他拿袖子輕輕擦掉。

壽山高於北麵城垣。遠遠看到城外綠茵一片,起伏疊嶂,丘壑間隱現營帳炊煙,那是駐紮在京城外圍的重重重兵,一日也沒歇了警戒。

和武鬆對看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些沉謀重慮。兀術雖然放走了,然而不管他能在上京掀起什麼風浪,這邊“禦駕親征”的金軍必須不能輕慢。

按照史文恭的說法,眼下大金國國力昌盛如同旭日初升,如果現在將兵力分散出去收複華北郡縣,必然會和金軍陷入徒耗錢糧的拉鋸戰。並且宋軍機動力不足,就算打幾場勝仗,也無法動搖對方的元氣。眼下的計劃,是在華北扶植義軍,一麵進行“敵後抗戰”,一麵以肥美的東京城為誘餌,引對方深入宋境,然後趁金軍補給線拉長、首尾不繼之時,一舉將女真精銳騎兵殲滅,讓他們再沒機會回到長城以北。

願景十分完美,然而隻能勝不能敗,風險自擔。

若是放在半年前,趙佶君臣執掌大內的時刻,這個計劃連想都沒人敢想。若是誰敢在朝堂上提出來,一半朝廷大員得嚇得哆嗦,另一半怒斥說話的居心險惡,竟然膽敢將聖上的安危當兒戲,還不趕緊治罪。

然而時過境遷,主事的換成一幹赤膽忠心主戰派,連同天不怕地不怕的各路土匪,縱然是萬分看不慣史文恭的,也隻能說一句:“此計甚妙,就是毒了些個。”

潘小園更是一力主張支持:“這叫積小勝為大勝,以空間換時間。”

總結得淋漓盡致,沒人駁得了這十二個字。

武鬆輕輕捋著身邊人的鬢發,心中閃過無數現世安穩、歲月靜好的念想,卻不時被牽掛時局的心思打斷。

低聲對她說:“我問了大夫,估算時日,等金國皇帝禦駕打到黃河之時……”

戛然住口,攬住她輕輕向後一躍。潘小園隻覺得什麼東西從眼前嗖的飛過,叫道:“二哥……”

武鬆見她無恙,氣不打一處來:“誰在這兒練暗器呢!出來讓我揍一拳!”

繞過一座假山,隻見一綠一藍兩個人影。穿藍的一回頭,居然是瓊英,手裏頭還握著一顆石子,有些心虛地笑道:“武鬆大哥啊。”

而那穿綠的顯然沒注意到方才武鬆那聲怒吼。坐在一棵大樹根上,揚頭看著遠處一塊嶙峋太湖石,猶然一板一眼說道:“這次,有進步,再瞄準,前方,上數,第三個,窟窿,注意,手眼配合……”

說到一半,也意識到後頭有人,轉過身,大大方方打招呼:“大哥,嫂子,天這麼熱,你們還,出來啊。”

潘小園早不計較那顆飛來飛去的石子,忍笑問道:“你們來做什麼?”

瓊英有些臉紅,囁嚅說道:“俺們……這個……在切磋武藝。”

說著斜看了張清一眼,等他表示肯定。

張清卻不給她麵子,淡淡道:“不是切磋,是我教她。我的傷,不知何時,能好,隻能,現收,徒弟。到時,給我,爭光。”

瓊英怒道:“誰是你徒弟!”

潘小園和武鬆對看一眼,有點想笑。張清在黃河一役中受了不小的傷,回來的時候裹得像粽子。瓊英打著“江湖兒女,同氣連枝”的旗號沒少去照顧。眼下大戰在即,張清口裏說是擔心他的一手暗器絕學到時無從顯擺,其實也不過是怕自己不能及時傷愈,想多盡一份力而已。

而艮嶽裏這些崎嶇嶙峋、四處漏風的太湖石,無疑是最好的練功靶子。瓊英方才一揚手,石子直接從太湖石中間的一個窟窿裏穿過去,打下了後麵鬆樹上一顆鬆果兒。

潘小園自然知道該給誰幫腔,笑道:“自然不是收徒,你倆流派不同,隻能叫取長補短——瓊英妹子,剛才那一下得有幾十斤的勁兒吧?你再給我演示下。”

瓊英微微低頭,咬著袖子笑道:“不打了,不打了!俺是不知道嫂子你在,沒得嚇著你!不過——嗯,武鬆大哥的孩兒,也是個小大膽,這點驚嚇也能受得住,是吧,嘿嘿。”

趕緊點頭:“無妨無妨。你倆接著練。二哥,咱回去,我累啦。”

回去的路上,依稀聽得兩位暗器高手互不相讓的鬥嘴。

“好徒兒,這一下,力道不錯,再接再厲……”

“誰是你徒兒!”

“為師,十分,欣慰,再傳你,兩句,口訣……”

“姓張的,看在你受傷的份上,奶奶不跟你計較,但你再叫一聲徒兒,俺、俺不學了!……”

“……”

“別不學。到時,危險,你可以,救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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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走出艮嶽的舊圍牆,隻聽路邊又傳來叮叮當當的習練兵器之聲。兩個十幾歲健壯少年各持一杆木槍,揮舞交鬥,汗珠在陽光下灑成一片。

樹蔭下矮凳上,楊誌手搖蒲扇,雙目炯炯有神地盯著木槍走勢,忽而蒲扇一揮,叫道:“停!”

兩個少年立刻收勢,齊齊一躬身:“師父有何教誨?”

楊誌重傷未愈,最近又添新病,憔悴之餘,鬢角已生出根根白發。抬頭看一眼艮嶽壽山上的連綿奇石,忽的想起當年押送花石綱的情景,記憶已有些模糊了。

如今也算是功成身就,隻是不知,此生還有沒有策馬揚鞭、萬夫莫敵的時刻。

“楊家槍法”獨步天下,原本是傳男不傳女的家傳絕技,但此時大戰在即,楊誌自己尚無兒女,深思熟慮之下,終於決定打破陳規,在軍中挑選資質良好的後生,毫不藏私的傳授出來。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幾個徒兒進步神速,也讓楊誌頗感欣慰。

楊誌出神許久,遠遠看到武鬆駐步,放下蒲扇,拱手跟他打個招呼,思緒才回到現實。

眼望兩個徒兒,伸手接過木槍,慢慢開始指點:“前幾十回合拆得還可以,最後那幾下,可有點不像話了。切記槍打一條線,手要穩,不能急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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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暫的和平中暗潮湧動。所有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準備著最後一戰的到來。

靖康元年九月,西夏降金,約定與金共同攻宋,以換取天德軍、雲內、橫山等地的大宋國土。十月,金夏聯軍整裝待發,開始往黃河行進。

作者有話要說:  邸報:是用於通報的一種公告性新聞報紙,專門用於朝廷傳知朝政的文書和政治情報的新聞文抄,最早出現於漢代,在北宋由樞密院負責。和現代報紙不同的是,邸報主要麵對的是朝廷官員,讓他們早知國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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兀術的耳洞:女真男性都戴金銀耳環的哈。曆史上宋金戰爭之際,金兵裏有很多漢兒士兵和偽軍,也被強迫剃頭。所以宋方在清點殺敵人數的時候,就通過有沒有耳環來區別漢人和女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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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極烈製度:有興趣可以自行百度哈。其實“勃極烈”基本上相當於後來滿語的“貝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