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初秋,譙明山。
向陽的坡地上,一度荒僻的藥圃被收拾得整整齊齊,植了許多別處罕見的藥材。
紫藤架下,原來蕭以靖倚著的竹榻已經被人占了。
離弦一邊令人再去搬椅子,一邊引蕭以靖過去,悄聲稟道:“皇上忽然來了!可能親自到北狄走了一遭剛回來,沒能找到公主,看模樣心情不大好。”
蕭以靖走過去看時,正見許思顏枕著雙手倚榻而坐,石青色的衣衫猶見風塵,清俊眉眼間更是說不出的萎靡憔悴。
何況心情不好?
分明是滿懷傷心……
“皇上!”
蕭以靖上前欲見禮時,許思顏已拉過他道:“內兄別那麼多虛禮了,快坐吧!”
蕭以靖便也在榻上坐了,問道:“皇上沒找到木槿?”
許思顏搖頭,低歎道:“原想著從你這邊問問可有消息,瞧著是白來了。你傷成這樣,她居然不曾過來問候一聲。”
蕭以靖笑了笑,“這麼久沒聽到我的死訊傳開,她應該猜到我沒事了吧?便是有事,她來了也幫不上忙。倒是把小晴許給墨兒這著棋走得好。即使我真的回不了蜀國,有這婚約在,千瑤也該可以順利扶立墨兒繼位了吧?”
“小晴……”
提到一雙兒女,許思顏簡直是氣急敗壞。
那是他的孩子,他還沒看上一眼,就被她帶著跑得無影無蹤,還自作主張把他女兒許給她娘家了……
許思顏再也忍耐不住,恨恨道:“這死丫頭,給朕的信裏吩咐了一堆的事兒,說了一堆的甜言蜜語,還說什麼會讓朕先看看小晴小朗的模樣,結果居然畫了這個來敷衍朕!”
他將懷中小心折疊的兩頁紙箋取出,展開,便見畫得那粗劣不堪的兩個嬰兒畫像。
連蕭以靖都不忍看下去,默默地撫了撫額,方勸慰道:“那個……眉眼是千瑤手筆,應該可以一看。”
許思顏道:“畫得很好嗎?可朕後來特地叫人抱了幾個剛出世的嬰兒來看,全都是這模樣。你確定鄭千瑤畫的不是你家墨兒嗎?”
蕭以靖道:“剛出世的小嬰兒,本來就長得差不多……”
許思顏滿腹怨恚,又讓他看下一幅畫兒。
蕭以靖辨了半天,斷言道:“嗯,一枝木槿,還有一堆眼睛。木槿畫得不錯,沒學過畫畫能畫成這樣,算是有天賦的了!”
“內兄認為她的畫兒想表達的是什麼?”
“這個……皇上認為呢?”
蕭以靖答得謹慎,接過侍兒奉上的茶慢慢啜.著以作掩飾。
許思顏已憤然道:“這還不清楚?她在諷刺朕四隻眼睛都看不住她,眼睜睜看她飛走了,飛走了……”
“噗!”
蕭以靖茶水噴了出去。
旁邊尚有侍從,想笑卻再也不敢,忍得極辛苦。
許思顏更是不爽,冷著一張俊顏瞪向蕭以靖。
蕭以靖嗆咳著,歎道:“都怪當年沒好好教她學畫兒,讓她畫出這四不像來……不過,皇上,你難道不覺得她畫的眼睛並沒在看木槿花飛走嗎?”
許思顏慍道:“那也得她畫得出那眼神兒啊!”
蕭以靖點點那四個眼睛,“她畫的應該隻是四隻眼睛……雖然有花瓣飛走了,可木槿的枝葉根莖都還和四眼在一起。”
“四……四眼……思顏!”
還能這樣解釋!
許思顏嘴角抽.搐,差點沒給慪得吐血,“這死丫頭,朕真想掐死她!掐死她!”
蕭以靖眼見許思顏種種失態,全然沒有往日相見時的機警多智,眼底有些酸意,原來總是半懸的心卻已穩穩落下,輕輕笑道:“等她回來,若皇上還舍得掐死她,臣不攔就是。”
許思顏罵完了,再看那醜陋的四隻眼睛和一枝木槿,立時覺得順眼許多,隻低歎道:“那也得等她先回來呀!朕事事依她,赦免許從悅並以親王之禮下葬,厚恤犧牲將士,善待眾位將士,放了金氏族人,還說什麼皇後之位是她的,瑤光殿是她的……都是廢話!連朕都是她的,還要怎樣?”
蕭以靖聽著,神色漸有些怪異。
許思顏才覺自己這話實是示弱到了極點,不得不加了一句:“當然,她和小晴小朗,也都是朕的!”
“咳,那是自然。”
蕭以靖知趣地轉開話頭,“那三百多金氏族人,皇上真的都放了?”
“放了。不放難道還要朕替北狄養著?”許思顏憶著往昔相處情形,歎道,“樓小眠很了解朕。雖未留下隻言片語,但他拚死保下了朕的妻兒,朕還能不領情?何況,那也是木槿的族人……若朕敢誅殺他們,隻怕她真的不會回來了吧?咳,這個狠心的……”
蕭以靖輕聲道:“皇上,她會回來的。”
“嗯?要等多久呢?”
“至少,得等吳蜀與北狄關係徹底緩和,皇上又能確保穩住蘇、謝等大將守住這個秘密,她才會回來吧!便是她自己,大約也很難麵對我們和北狄再度開戰吧?”
“朕的皇後很了不得,狄王似乎已經被她勸服,願意諸多退讓,和約已基本擬定。朕日後還會在北疆設茶馬司,開通互市,讓兩國臣民百姓多加交流,希望從此化幹戈為玉帛,令北疆從此再無戰事,百姓安居樂業!”
論及國事,許思顏眉眼蘊光,豪宕沉雄,終於又顯出一代帝王的英姿勃發。
蕭以靖沉靜地看著他,然後躬身一禮。
“如此,則百姓之幸!社稷之幸!”
================時間流逝,唯愛永恒=================
尾聲
縱使是一代帝王,也無法找回他那信馬由韁不知奔到何方的妻子。
一年,又一年,又一年。
朝臣都知道吳帝因皇後在戰亂裏失蹤鬱鬱寡歡,如蘇世柏、謝韶淵等哪裏還敢提及皇後身世?隻恨自己知道得太多了,恐怕白白惹來皇帝猜忌,會影響各自前程,故而就是吳帝偶爾提起,也隻作早已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