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慶怒氣消下些來了,又問道:“淫婦,你過來,我問你,我比蔣太醫那廝誰強?”婦人道:“他拿甚麼來比你?你足個天,他是塊磚;你在三十三天之上,他在九十九地之下。休說你仗義疏財、敲金擊玉、伶牙俐齒、穿羅著錦、行三坐五這等為人上之人,隻你每日吃用稀奇之物,他在世幾百年,還沒曾看見哩。他拿甚麼來比你?莫要說他,就是花子虛在日,若是比得上你時,奴也不總般貪你了。你就是醫奴的藥一般,一經你手,教奴沒日沒夜隻是想你。” 自這一句話,把西門慶舊情兜起,歡喜無盡,即丟了鞭子,用手把婦人拉將起來,穿上衣裝,樓在懷裏,說道:“我的兒,你說的是。果然這廝,他見甚麼碟兒天來大!”李瓶兒很懂得西門慶的心理,她就是要恭維西門慶見多識廣,恭維西門慶不僅在財勢上比花子虛、蔣竹山強,在男性能力上更比花子虛、蔣竹山強。果然,李瓶兒的高帽兒一戴,西門慶自尊心、虛榮心得到滿足,立即鳴金收兵,劍拔弩張被“柔情蜜意”替代。從西門慶的行動,可以替他設計出如下心理獨白:“我西門大佬比蔣竹山和花子虛強多啦!那些弄種軟蛋,豈能比我這能人偉男?”
西門慶追求“偉男優越感”和占有欲。跟他幽會的女人經常被問到“你是誰的老婆”,如意兒、王六兒、責四嫂這些活人妻都投其所好回答“我是爹的老婆”,以滿足西門慶的占有欲。西門慶還不滿足,得進一步明確說明:你(如意兒)本是熊旺的老婆,現在屬於“親達達”西門大官人了。把本屬於他人的東西搶過來,在兩性關係上,西門慶奸商大佬險格也暴露無遺。西門慶還追求繆寡“聲譽”,李瓶兒用“你就是醫奴的藥”委婉恭維西門慶的性能力,比媛子還裱子的潘金蓮和王六兒不約而同叫西門慶“大雞巴達達”,惡心到極點!張竹坡說:“至於無恥、十分不堪,有桂姐、月兒不能出之於口者,皆自金蓮、六兒口中出之。”
最理解西門慶這種大佬心理的自然是潘金蓮。西門慶拿回高利貸利息四錠黃金,順手丟給官哥兒當玩具。富婆李瓶兒隻擔心會不會冰了孩子的手?結果被李嬌兒的丫矍偷走一錠。西門慶大怒,要用狼筋向丫發逼供。潘金蓮挖苦西門慶:“叫大姐姐替你查考各房裏丫頭。叫各房裏丫頭口頭不笑,民眼裏也笑!”西門慶惱羞成怒,將潘金蓮按在吳月娘炕上,提起拳罵:“不看世界麵上,把你這小歪刺骨,就一頓拳頭打死了,單管嘴尖舌快的,不管你的事,也來插一腳。”潘金蓮假做喬張哭起來,故意說西門慶“無故隻是個‘破紗帽債殼子——窮官罷了”’。西門慶既不是窮官,更不是債殼子。潘金蓮這是故意說反話奉承西門慶。西門慶一聽,嗬嗬大笑,說潘金蓮“刁嘴”,“叫丫頭取了我的紗帽來,我這紗帽,那塊兒破?這清河縣問聲,我少誰家銀子?你說我是債殼子”?西門慶官僚、富商大佬心態得到滿足,也不掄拳頭了,當吳月娘的麵和潘金蓮調起情來。
4.在官場充大佬
西門慶在同僚之中也愣充“長官”。西門慶做提刑副千戶,正職夏提刑羨慕他騎的馬,西門慶眉頭都不皺,立即將價值一座宅院的駿馬拱手相送。夏提刑跟他同時被曾禦史彈劫了,正職夏提刑出二百兩銀子,副職西門慶出三百兩銀子到東京“打點”。
在狀元、太尉、禦史、巡撫甚至宰相麵前,西門慶更是擺出大佬豪邁氣慨,舍得花錢。西門慶擺大佬氣派擺到登峰造極是接待黃太尉。黃太尉欽差沿運河迎取卿雲萬態石峰,山東巡撫和巡按本應“率三司官員”迎接,卻因“晝夜勞苦,通不得閑”,拜托西門慶出麵作東,象征性給點費用。巡撫巡按既把花錢費力的活“平調”給西門慶,也將露臉風光機會賞給西門慶。應伯爵說明了接待黃太尉的價值:“雖然你這席酒替他賠幾兩銀子,到明日休說朝廷一位欽差殿前大太尉來咱們家坐一坐,隻這山東一省官員,並巡撫、巡按,人馬散級,也與咱門戶添許多光輝。”
前導打著“欽差”黃旗,捧著救書,黃太尉坐八簇銀頂大轎,駿馬咆哮,如萬花燦錦喝道而來。山東地方官進西門府拜見太尉,獻茶、遞酒、開戲筵。花團錦簇、歌舞升平。太尉賞各項人役十兩銀子,禦史、巡按拜謝西門慶一句客氣話:“(接待)分資有所不足,容當奉補”。西門慶誠惶誠恐表示:您這是給我麵子!應伯爵總結:“哥就賠了幾兩銀子,咱山東一省也響出名去了。”
西門慶大佬確實在官場如雷貫耳了。夏提刑被烘托得形同虛設。考察官吏,夏提刑得個“資望既久”考語,明升暗降進京做鹵簿,給西門慶騰地方。西門慶“才幹有為,精察素著,家稱殷實而在任不貪,國事克勤,而台工有績,翌神運而分毫不索”,轉正擔任一手遮天的提刑正千戶。西門慶到了東京,何太監把皇帝賞的飛魚綠絨擎衣送給他。強梁世界,世態炎涼,為何皇帝身邊太監巴結山東官員?因為何太監侄兒要給西門慶做副手。何太監請西門慶從夏提刑家搬到自己家下榻。西門慶怕夏提刑見怪。何太監說:“如今時年,早辰不做官,晚夕不唱嗒。衙門是慈偶戲衙門。”衙門的戲就是這麼唱,有權就是朋友,沒權不打招呼。西門慶有權,皇帝賞賜的飛魚蟒衣就超規格披到他身上了。這樣的衣服,不要說五品官,二品、三品官都穿不上!西門慶回到清河,應伯爵看到五彩飛魚蟒衣,嚇了一跳,問明來處,極口誇獎:“此是哥的先兆。到明日高轉做都督上,愁沒玉帶蟒衣?何況飛魚,隻怕穿過界兒去哩。”似乎兌現應伯爵的預言,西門慶穿上皇帝賞的擎衣沒多久,果然“穿過界兒”到陰曹地府做大佬去了。
如果縹客也講“口碑”,西門慶就是對妓女講“恩義”的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