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慶宴客(3 / 3)

《金瓶梅》第四十九回“西門慶迎請宋巡按,永福寺餞行遇胡僧”,西門慶一天擺了兩場宴會,分別宴請朝廷高官和外國和尚。朝廷高官宴席像幅大寫意,外國和尚宴又成了蘭陵笑笑生擅長的市井工筆圖。

西門慶在永福寺遇到個西域和尚,一個形骨古怪的獨眼龍。西門慶把他請到家裏,借外表酷似男性生殖器的外國和尚視角,我們看到西門府的擺設:“那梵僧睜眼觀見廳堂高遠,院宇深沉,門上掛的是龜背紋、蝦須織抹綠珠簾,地下鋪獅子滾繡球絨毛線毯子。堂中放一張蜻蜓腿蝗螂肚肥皂色起楞的桌子,桌子上安著須彌座大理石屏風。周圍擺的都是泥鰍頭楠木靶腫筋的交椅,兩邊掛的畫都是紫竹杆兒縫邊瑪瑙軸頭。”崇禎本點評者說:“讀此書者,於器用食物皆病其贅。誠潛心細讀數遍,方知其非贅也。”張竹坡在這段描寫邊一一點評“像甚麼?”最後點出:“還像甚麼?《水滸》中人所雲一片鳥東西西門慶在永福寺遇到個西域和尚,一個形骨古怪的獨眼龍。也。”暴發戶西門慶必須安放在這樣的環境中,不能安放在榮禧堂,也不能安放在白虎堂。西門府大廳所有陳設無一不跟獸類掛鉤:龜、蝦、獅子、蜻蜓、膛螂、泥鰍,暗喻西門慶和畜生同類;西門府所有陳設都很值錢,但擺設互不配套,顏色互不搭配。肥皂色桌子豈能配暗紅楠木椅子?大理石屏風哪兒來?解當鋪賤價收來。其他高檔物品也是同樣來曆,東收一件,西收一件,咋能互相配套、顏色和諧?西門府大廳成了富貴華麗兼滑稽雜湊的一堆。用現代文藝理論術語解釋,蘭陵笑笑生對西門慶廳堂的描寫,符合“典型環境中的典型性格”。

在西門府大廳不倫不類背景下,“西門特色盛宴”鳴鑼開場。四碟小菜:頭魚、糟鴨、烏皮雞、舞妒公;四碟下飯菜:羊角蔥炒核桃肉、黍秸狀細切肉、肥羊貫腸、滑鰍;一碗一龍戲二珠湯,碗內兩個肉圓子夾一條花筋滾子肉;一大盤裂破頭高裝肉包子;再從團靶鉤頭雞脖酒壺往倒垂蓮蓬高腳蠱斟進滋陰摔白酒,配上騎馬腸、醃臘鵝脖、癲葡萄、紅李子,外加一大碗鱔魚麵和菜卷兒。盤盤碗碗菜肴都像男性生殖器,從團靶鉤頭雞脖酒壺往倒垂蓮蓬高腳蠱斟酒,則暗寓男女性器,“登時把梵僧吃得楞子眼兒”。

外國酒肉和尚令人瞳目結舌的豪吃之後,西門慶向梵僧求房中術的藥。梵僧配套成龍送給西門慶內服和外用藥,百十粒藥丸和二錢粉紅藥膏。藥丸每次隻用一粒,藥膏每次隻用二厘,“你可蹲節用之”,梵僧來段“偉哥頌”:比金,金豈換?比玉,玉何償?……一戰精神爽,再戰氣血剛。不拘嬌豔寵,十二美紅妝。交接從吾好,徹夜硬如槍二 ……”西門慶聽說有如此好藥,貪心不足想留下藥方:“請醫須請良,傳藥須傳方。吾師不傳於我方兒,倘或我久後用沒了,那裏尋師父去?隨師父要多少東西,我與師父。”梵僧既不肯傳方,更不收金銀。隻收一匹大布,臨走囑咐:‘,不可多用,戒之,戒之!”

梵僧難道未卜先知?西門慶得到西域偉哥,如獲至寶,床戲越戰越酣,待他用完最後一粒藥丸,就到陰司繼續探討“療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