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後一敘(1 / 3)

轉眼到了年末,交上最後一份策論的答卷,容蕪的腦子都是懵懵的。之前庾邵雖答應了幫她補習策論,可每日忙忙碌碌的總得不到空閑,便一直耽擱下來了,於是這次考的依舊稀裏糊塗的不知道自己都寫了些什麼。

不過這些都不能阻擋容蕪的好心情,考完試,終於要放年假了。

容蕪正跟謝纖與慕容奺商量著要不要去哪裏轉一轉,就被石先生給叫住了:“女學長,跟我過來一下。”

“是,先生。”容蕪一邊應下,一邊讓她們先回去,自己跟了上去。

走進先生們的教習室,此時裏麵別的先生都不在,隻有石先生和容蕪兩人。

石先生坐了下來,看了眼容蕪,示意她也坐。

容蕪福禮道:“學生不敢,先生有何指教,學生站著便是。”

“你好像對我很防備?”石先生突然道。

容蕪心裏一驚,麵上愈發恭敬:“學生對先生隻是尊敬,不敢愈禮。”記得之前得知石先生是北河石府,皇後一族,她就暗地裏更謹慎了些,但她以為自己掩飾的很好,不知怎麼會被察覺。

話音剛落,卻聽到向來嚴肅的先生竟然笑了,也不拆穿,隻是倒了杯茶隨口道:“前些日子從別的先生口中聽到了些關於你的傳言,說你與錦城將軍乃私相授受,定親前有過多次接觸,總學監還交代到我這裏,讓我加以約束,免得帶壞了整個學堂的風氣。”

容蕪睜大眼,對於此事她絲毫不知情,也沒有感到身邊同窗聽說過什麼對她另眼相待。

“這件事,被我壓下去了。”石先生說的雲淡風輕,仿佛沒有看到容蕪的震驚。

“先生……”

“我做你先生已有一年,對於看人有著自己的判斷,倒不至於人雲亦雲。女學乃做學問的清淨之地,容不得這些勾心鬥角,我北河石府雖是隱士之族,比不得如今的王侯世家,但也不屑於去聽從權貴,成為勢力之爭的棋子。”

“……容蕪慚愧,多謝先生解圍。”容蕪聽的明白,不由得紅著臉低下了頭。能夠選擇半隱於世的大族,如何會是附炎趨勢之輩,看著石先生清瘦淡然的氣質,自有一番文人風骨,感到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你不必謝我。”石先生淡淡道,“我隻是未將此事傳出去,而遏製住端源的,應該是你身邊的人。”頓了頓,又道,“明年帶你們的先生另有其人,如今你的是非多,小心些也是必要的,但勿要失了本心,學問乃純粹之道,長路漫漫,你有這個天賦,莫要埋沒了。”

“先生要走?”

“非也。女學每升一年,都會有對應的先生教授,明年我會繼續帶新一屆的學生。”

容蕪聽到她還在這裏,悄悄鬆了口氣,試探地問道:“那我以後若有不懂之處,還能來請教先生嗎?”

石先生看了看她,點頭。

“多謝先生!”容蕪深深行了禮,抬頭,真正地笑了起來,石先生的眼中也微微染了些笑意。

離開了女學,容蕪想了想,忽然拐到了後門,見四周果然清淨無人,這才清嗓喚道:“王七、王九,出來!”

唰地——

兩個黑影落在了她的身旁,跪地道:“屬下在,夫人有何吩咐?”

“……”

容蕪雖然對於糾正不過來這個稱謂已經認命,但每次聽到還是會汗毛一陣倒豎,胸口砰砰直跳。

她身邊這兩個暗衛是庾邵給她留下的,說來也巧,他們本就是從前庾邵的暗衛,庾邵去世後他的暗衛營便解散了,後來在庾邵成為虞錦城後,在東市偶見這個名叫王七的在遊蕩,也不知怎麼說的,原本倔強的毛小子就死心塌地地跟了虞錦城,後來還尋來了從前的夥伴王九,也入了虞錦城如今的暗衛營。

因這兩人功夫過硬,對閔京的情況也更熟悉,庾邵便把他們派在了容蕪身邊保護。庾邵還在的時候她並沒有用到過他們,在庾邵隨太子晉回晉國後,有一天她心裏想他想的緊,忽然就想起了這麼兩個人的存在,便試探性地喚了一聲。至此,他們的接觸才多了起來,暗衛之間有自己的聯係,往往傳遞消息起來,比收到庾邵寫給她的信還快,所以容蕪便開始沒事就把他們叫出來,來彙報庾邵如今在做什麼,或者套話讓他們講一些從前在崇安侯府時跟著庾邵的事情,也算是個打發時間的好方法。

王七和王九年紀都不大,混熟了後也丟掉了身為暗衛的那套多做事少說話的做派,“夫人”、“夫人”地叫的她麵紅耳赤。

王七性子活潑些,有時還有些囉嗦,王九就看起來更憨厚老實,她曾問過王八在哪裏,兩人沉默了許久,王七才指了指同伴,“他就是在我之後被公子撿回來的,本該排行八,可他死活不願叫這個名字,公子無法,就問他那你喜歡哪個數?他就挑了九。”

王九在一旁默默開口道:“我不是挑,隻要不是八,哪個數都可以。”

容蕪反應過來,立馬樂不可支,心裏覺得庾邵跟他的暗衛之間雖為主仆,實際上關係卻這麼好,倒是別的府上比不來的。

這次石先生提到是她身邊的人解決的問題,她一下子就想到了這兩個人,迫不及待地叫出來問話。

王七嘻嘻道:“被夫人發現了,公子離開前早就叫咱們把雲菀給查了個底朝天,現在還有別的兄弟一直盯著她呢,哪點小動作也逃不出公子的手掌心!”

容蕪見他老毛病又犯,一提起他家公子就說的好像英明舉世無雙一般,打斷道:“我與庾…虞錦城的事,就是雲菀傳出去的?那你們又是怎麼讓女學的先生們都閉口的?”

“那群多嘴的先生就更好辦了!”王七得意道,“公子那麼關心夫人,生怕您受一點兒委屈,在您剛入學,他就把整個女學都查個清楚了。真正知禮的先生自不會言人是非,而那些品行不端者,多少都有些不為人知的齷蹉,隻要一掂出來見點光,立馬就能讓她們老老實實。公子向來是未雨綢繆,將夫人身邊所有的隱患都藏然於胸,又不舍得叫夫人知道這些不好的事情,便叫咱們自己看著辦,隻道若有誰不安分了,便先出手,一打一個準…”王七說著嘿嘿一笑,保證道,“夫人您就放心吧,這些事就交給我們,公子吩咐了,絕不會叫您被欺負了去!”

容蕪抿抿嘴,仰起臉來“嗯”了一聲,胸口熱乎乎的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這一刻,她突然好想他,好想見到他,聽他說起別人時都是那樣的漫不經心,卻不知原來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已經默默為她準備了多少。

“咳,最近…那邊有什麼新消息嗎?”容蕪勾著唇一邊往回走,一邊狀似隨口道。

王七和王九對視一眼,同時看到了對方的苦臉,再快的情報傳遞,也抵不住一天三問啊!夫人簡直把這當成了故事聽,講的太簡略不行,語氣平淡了也不滿意,他們為了這事簡直是想破了腦袋,可公子吩咐了要順著夫人,夫人說一就沒有二,他們還得繼續用破腦袋去努力想。

“回夫人,這兩日並沒有晉國的消息。”王九人老實,實在想不出了就說了實話,果然見夫人明亮的眼眸暗了下來。

王七捅了他一下,湊上來道:“嘿嘿,夫人安心,等有消息了屬下立刻前來稟報,絕不延誤一刻!”

見容蕪隻是“嗯”了一聲,臉上的失落之情顯而易見,王七急的撓撓頭,想起什麼就說:“要不…要不屬下給您講講我小時候被撿回崇安侯府的事情?也沒什麼有意思的,夫人全當…隨便聽聽解解悶?”

容蕪眼睛一亮立刻精神了起來,彎了好看的唇,點了點頭。

王七見狀也跟著高興起來,憨憨一笑道:“那時候屬下才十歲……”

***

年節期間,容蕪接到了姬洳的信箋,清雅的梅花紙上還帶著淡香,上麵秀氣的字跡寫道她已經聽從謝氏的安排,與鄭戎定親了,雖然說起來不情不願湊湊合合的,但那字裏行間透出的嬌嗔惹的容蕪邊看邊笑的不停,信裏最後約她去南山馬場賞雪,頓了頓,又提到他哥哥不去。

容蕪看到這裏,嘴角的笑容漸漸收了起來,輕輕歎了一聲氣。研墨,提筆應約。

姬晏不去,那麼容芥便義不容辭地接下了護送的重任。連下了兩日的大雪,馬場遙遙望去白茫茫一片,遠處的林子也披上了白裝,好似潔白的聖境。

容蕪穿著的緋色大氅,小臉幾乎都埋進了一圈的白絨裏麵,一雙好看的水眸含著笑意,站在廊中的木板上,手捧暖爐,看著外麵慕容奺蹲在地上堆雪人。

“他怎麼也來了…”身邊,姬洳冰冷的聲音好似不耐煩,微微蹙起秀眉。

容蕪隨著她的視線看過去,見到不遠處有兩人騎著馬,緩慢地在雪地裏踱來。

桓籬披著華麗的紫金彩紋大氅,長長的拖到馬腹處,俊秀的臉上帶著不滿,抱怨道:“大雪天你幹嘛非要來跑馬?你倒是給我跑起來看看啊?自己要來發瘋,就別拖著我…”

“天地一片白茫,你不覺得這時候騎著馬格外的有種氣吞山河的氣概…嗎……”

“……”當看到鄭戎的眼光已經被廊中的姬洳吸引住後,桓籬總算明白今日冒著大雪跑來的目的了,剛想拽著馬扭頭就走,看到姬洳身旁那人後又漸漸鬆開了手,眼神亮了一瞬垂了下去,不聲不吭地跟著鄭戎踱了過去。

“好巧,你們也是來跑馬的嗎?”鄭戎跳下馬背,抖了抖衣襟上的雪才邁進長廊。他本就性子憨直,此時對上姬洳冷冷的眼神後更是緊張的要命,差點連話都不會說了。

姬洳瞟了一眼,看到一小節馬腿都被埋了的積雪厚度,哼道:“這馬也是可憐,遇上個腦子不清楚的,可遭了罪了。”

還在外麵淋雪的馬兒嘶鳴了一聲,抖了抖脖子上的落雪,蹄子嗒嗒在地上踏了踏。

容蕪見它如此配合,忍不住笑了出來。

“……”鄭戎臉一窘,回頭尋找桓籬求救,卻見他還騎在馬上,一臉漠然對他的視線視而不見。

容蕪不忍讓鄭戎再尷尬,止住了笑,抬眼見桓籬還在外麵騎在馬上,不由開口喚道:“外麵雪大,桓公子也進來去去寒吧。”

桓籬身子一僵,輕輕“嗯”了一聲,低頭準備下馬。就在這時,另一邊堆雪人的慕容奺聽到了動靜看過來,一眼就看見了一身華麗奪目的桓籬,興奮地喊到:“桓墨離!”

桓籬渾身一抖,詫異地轉過身去,就見一個火紅的身影向他跑了過來,地上積雪很厚,她跑的磕磕絆絆,卻不曾減慢速度,像個小狐狸般地一跳跳地衝到了近前,仰起頭來,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

“…姑娘是?”

慕容奺一愣,想起來自己之前確實從沒做個自我介紹,便咧開嘴笑著道:“我叫慕容奺,是你的…”

桓籬剛聽到慕容兩個字臉就黑下來了,生怕她再說下去,急忙猛地提高音調壓道:“原來是慕容姑娘,久仰久仰…”

慕容奺詫異地眨了眨眼,難道閔京的公子哥都是這般客氣的嗎?不由也學著他抱著拳呆呆回道:“桓…桓公子客氣,客氣…”

後麵的話雖被壓下去了,但卻還是被鄭戎給發現了,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上前打量了下慕容奺,張口道:“原來你就是與我們阿籬從小有娃娃親的慕容姑娘,久聞姑娘芳名,今日終於得見了!在下鄭戎,是阿籬的兄弟…”

滾你的兄弟!桓籬在心裏恨不得拿刀捅他,瞟了眼容蕪,見她笑的麵色不變,心裏一酸,嘴角扯了扯,忽然梗聲道:“多年前的說法,我都不記得了!”說著轉頭,看也不看慕容奺。

鄭戎咦了一聲,不解道:“你也不用不好意思,從前不是還聽你說過不稀罕京城貴小姐那般端著的假矜持,慕容姑娘如此直率,就是你看好的類型啊!”

“哼。”姬洳聽後,直接瞪了他一眼,扭頭走了。

鄭戎說完這才意識到自己又說錯話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歉意地衝容蕪笑笑,轉身趕緊追著姬洳而去了。

閨閣形象保持良好的容蕪也尷尬地彎彎唇,也不知道自己這樣是不是也屬於桓大公子不稀罕的範圍內,隻覺得不好再留在這裏,衝桓籬福了個禮,施施然也走開了。

桓籬:“……”

幹瞪著眼見那翩翩背影越來越遠,桓籬暴躁的甩了甩鞭子,揚起一陣雪屑…

唯一剩下的慕容奺仰臉看了看他,忽然道:“桓墨離你是想去賽馬嗎?我也想哎!咱們走吧!”

賽個毛毛雪的馬!桓大公子一肚子的火,沒好氣地瞪她一眼,一揚馬鞭,清潤的聲音響起道:“駕——”調轉馬頭跑開了。

慕容奺眼睛一亮,利落地翻身上了原先鄭戎的馬匹馬,清喝道:“駕!”,紅色的衣袂翻飛,追著前麵那人而去。

……

等慕容奺回來時,鄭戎發現不見了桓籬的身影,不由問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