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闡講義乘涼吃西瓜 辦學堂抗言懷北美(1 / 3)

黃繡球與他大兒子一齊聽著,均自無語。他那小兒子在旁,說:“這書我還未讀,聽父親講來,也尚懂得。既這麼講,何以這句書,不說‘不忘不愆’,要說‘不愆不忘’呢?”黃通理說:“你這孩子,又來駁我了。古人文字,本有倒裝句法,這兩句是《孟子》引的《毛詩》,那《毛詩》是有韻的,取‘忘’字與下句‘章’字協韻而已。”黃繡球問道:“然則他命題之意,一定是尋常解識,與你大不相同。但他那尋常解識,本於朱夫子。你這異常解識,在古人中也有說過的沒有?”黃通理道:“大凡讀書,原不可拘文牽義,泥煞章句,講法與書理相合,就是近人的,也多有可采,講法與書理不相合,不要說朱夫子,便連孔夫子豈能信得?法國從前有一位文明初祖,名叫笛卡兒,其學以懷疑為宗旨,謂於疑中求信,其信乃真。此理厘然有當吾心,吾即取之,苟然不慊吾心,吾即棄之。雖古今中外之聖哲,同所稱述,皆疑而不信。我今講這句書,隻是憑我見解,何須依傍古人?現在天下大勢,正坐依傍古人,不論古人說得是的,說得錯的,毫無決擇,一味崇拜,所以見理不明,謬種流傳,達於腐敗極點。一二新進後生,略聞異說,卻又把中國數千年來先生留傳的良法美意,偶因古人一兩處的誤會誤解,就牽連一概抹煞,囂然騰辨,漸漸的分出舊學新學,舊黨新黨的諸般名目。其實有舊學的,方能窺見新學;真維新的,無不從舊學中考察折衷而來。譬如裁製一衣,料子換了新的,而做法一樣有領緣襟袖,不能出舊式範圍;建造一屋,木石換了新的,而造法一樣有門窗戶壁,不能破舊時間架。隻不過衣服的長短大小,要合體,房屋的寬狹明暗,要合宜,不可應該長大的仍裁得短小,應該寬廣明爽的,仍造得窄而且暗,這就叫做維新不守舊,也就叫做不愆不忘,率由舊章了。若故意做衣服做得不合體,造房子造得不合宜,以為新鮮奇異,卻已忘記了衣服房子的不愆製度,不得為之率由舊章。舊章既失,便新不成新,舊不成舊,一物一器,尚不適用,何況那政治上的事,關於民生國計的呢?我如今講了這半天,待我便將此意,發出一篇講義來。至於那王安石的人物曆史,策論八股的優劣比較,一時說給你們,也來不及,索性也待我做他出來,再看再談。”

當時黃繡球領了兩個孩子走開,黃通理自在書房內構思作文。那天氣竟酷熱無比,到了黃昏,寒暑表尚高在九十幾度。黃繡球說:“如此熱法,何苦必定要去做他?不如端張椅兒,仍舊談談說說,當作乘涼。”黃通理卻文思泉湧,筆不停揮的坐在燈下,並不起草,就一行一行寫在卷子上麵,真有得意疾書之樂。黃繡球放心不下,時常走去看他,替他扇子,趕蚊子。頃刻之間,已成了一篇不愆不忘的講義,一篇王安石論,暫為擱筆。命他孩子們捧一個西瓜出來,交與黃繡球,逼些瓜汁來飲,略為潤燥。他大孩子聞得有西瓜吃,忙去揀了個大的,滑手一跌,將西瓜跌成兩片。黃通理道:“看你做事慌張,好好的一個瓜,又送在你手裏。”黃繡球上前看時,這瓜白瓤白子,像還未熟。黃通理聽說是白瓤白子,便道:“這也罷了,還沒有什麼可惜;要是黃瓤黃子的,有此一跌,就應著不是個好兆頭。”黃繡球聞之,知此話寓著那黃種白種的意思,對他大兒子道:“你明白你老子的這句話麼?你看這西瓜,外麵的形式,就如那書桌上擺的地球儀一樣;內裏的瓜瓤瓜子,就如地球上各色種族人民一樣。瓜子是種,瓜瓤是族,瓜子附著瓜瓤,就如人種各附其族,雖然瓜是黃瓤,不必定是黃子,瓜是白瓤不必定是白子,而人民不能離族以居,就如瓜子不能離開瓜瓤而生,是一個道理。如今這跌碎的瓜,是白瓤白子,怎麼你老子說不甚可惜,要是黃瓤黃子,就可惜了呢?不過影著白的是外國種族,黃的是中國種族,中國種自然要有愛中國種的一副心腸,所以說出這句話。這個理路,是前次我夢見那羅蘭夫人,她說她是白家的人,我是黃家的人。這兩句話,你老子剖析與我聽了,我才曉得的。故此我們父子娘兒們,既然生在中國,算了黃種,切須自己愛護著同種。大家你愛我,我愛你,生怕傷害了似的。並不是說西瓜定要揀白瓤的吃,黃瓤的就預先看得出,不可破開來吃呀。你們不要聽了,又拘執班駁起來。”黃繡球這樣說著,隻見黃通理又去據案而書,黃繡球忙又另開了一個西瓜,逼了一碗瓜汁送去。約莫到二更時分,三篇都已寫畢,把那《王安石論》、《策論八股優劣論》也都略與黃繡球解說了。

黃繡球與他大兒子一齊聽著,均自無語。他那小兒子在旁,說:“這書我還未讀,聽父親講來,也尚懂得。既這麼講,何以這句書,不說‘不忘不愆’,要說‘不愆不忘’呢?”黃通理說:“你這孩子,又來駁我了。古人文字,本有倒裝句法,這兩句是《孟子》引的《毛詩》,那《毛詩》是有韻的,取‘忘’字與下句‘章’字協韻而已。”黃繡球問道:“然則他命題之意,一定是尋常解識,與你大不相同。但他那尋常解識,本於朱夫子。你這異常解識,在古人中也有說過的沒有?”黃通理道:“大凡讀書,原不可拘文牽義,泥煞章句,講法與書理相合,就是近人的,也多有可采,講法與書理不相合,不要說朱夫子,便連孔夫子豈能信得?法國從前有一位文明初祖,名叫笛卡兒,其學以懷疑為宗旨,謂於疑中求信,其信乃真。此理厘然有當吾心,吾即取之,苟然不慊吾心,吾即棄之。雖古今中外之聖哲,同所稱述,皆疑而不信。我今講這句書,隻是憑我見解,何須依傍古人?現在天下大勢,正坐依傍古人,不論古人說得是的,說得錯的,毫無決擇,一味崇拜,所以見理不明,謬種流傳,達於腐敗極點。一二新進後生,略聞異說,卻又把中國數千年來先生留傳的良法美意,偶因古人一兩處的誤會誤解,就牽連一概抹煞,囂然騰辨,漸漸的分出舊學新學,舊黨新黨的諸般名目。其實有舊學的,方能窺見新學;真維新的,無不從舊學中考察折衷而來。譬如裁製一衣,料子換了新的,而做法一樣有領緣襟袖,不能出舊式範圍;建造一屋,木石換了新的,而造法一樣有門窗戶壁,不能破舊時間架。隻不過衣服的長短大小,要合體,房屋的寬狹明暗,要合宜,不可應該長大的仍裁得短小,應該寬廣明爽的,仍造得窄而且暗,這就叫做維新不守舊,也就叫做不愆不忘,率由舊章了。若故意做衣服做得不合體,造房子造得不合宜,以為新鮮奇異,卻已忘記了衣服房子的不愆製度,不得為之率由舊章。舊章既失,便新不成新,舊不成舊,一物一器,尚不適用,何況那政治上的事,關於民生國計的呢?我如今講了這半天,待我便將此意,發出一篇講義來。至於那王安石的人物曆史,策論八股的優劣比較,一時說給你們,也來不及,索性也待我做他出來,再看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