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出示曉諭事:照得某月某日,奉府憲紮,轉奉藩憲劄開:“案奉督撫憲行知,承準學務部谘稱:現在京師已設立大學堂,各行省之府廳州縣,亦迭經奉諭舉辦,自應督飭酌量興立中小學堂,以宏樂育,而開風氣等因。準此,劄司通飭,等因到府。”奉此劄縣,等因到縣。除移商儒學訓導外,為此示仰闔邑紳民及舉貢生童知悉,如有熟悉學堂事宜,著即具稟來縣,以憑核詳上憲,遵辦無違,特示。
黃通理看過之後,交還禮房,辭了出來,心下躊躇:這告示明說叫人具稟請辦,卻不說辦的款子要人報捐,亦不說是將書院改為學堂,囫圇吞棗,大約要等人一個個稟了上去再定主意。這其中很有多少敷衍取巧的法子。如果具稟的,肯捐款子,便與批準候詳;不捐的,但具空稟,便可批駁不準。那批準的,或有八個十個,估量湊得成一宗巨款,他然後詳請上司,以學堂並入書院,拿書院舊有經費,作為學堂經費,再在捐款內略添補些,其餘即盡歸中飽,這個隱情,是如今官場辦事的人人如此。我必猜著八九。所以張先生曉得他內中的意思,來關照於我。他這告示上,不先說籌捐者,正是巧於為計。倘或具稟請辦的,個個都不提倡字,他自然又有後文。
當下回家,將此話與黃繡球說知。黃繡球道:“他這學堂無論捐不捐,總是個官辦的了。我們也不要上什麼條陳,參什麼議論,頂好借著他‘開風氣,宏樂育’的兩句話,另外稟請辦個民立學堂,就出個一二千,買他一個準字,他算是捐也好,他說不是捐也好,隻求不受他的壓製,庶乎我們得行其誌,可以好好的立起學堂章程、教育科則,造就些人才出來。”黃通理想道:“這話何嚐不是。但我們不辦則已,要辦,就不能像官辦的草率敷愆,那經費談何容易?既出一二千送與官,又須獨任義務,真個變盡產業,也未必濟事。”黃繡球說:“這卻不然,你不常說:人不可有倚賴之心嗎?辦學堂是何等鄭重的第一大事,豈可倚賴如今的腐敗官場?若講少經費不濟事,我又有一段書,是近來看的要說給你聽了。那書上講,北美國有個農家女,名叫美利萊恩,她自言:‘誓誌以教育為世界建國,苟妾有千百之生命,願盡為教育界之犧牲;苟妾得無量數之財產,願盡為教育界之資本。’其初在鄉自立一學校,說於鄉,鄉人笑之;說於市,市人非之;請於巨紳貴族,更嗤之以鼻。而其從事於學,奔波於教育,至於三十餘歲,猶不嫁人。後遊於大學,遇著一位知己,極力讚成。未二年,即成為大教育家。此處放一線之光,彼地立一竿之影,皆自彼苦心孤詣。一個寒微女子而起,彼又常自說道:‘一國之教育,譬如樹穀者之播種子,多一粒嘉種,便多一畝嘉穀。’今日北美合眾國,建立文明世界,就是他撒種造因,才有這般結果。我雖出身寒微,還比不上這美利萊恩,卻平日受你的熏陶,承你的意旨,覺得就是變盡產業,開辦一個學堂,也不為過,安見他日也不遇著個讚成的人呢?”黃通理又道:“你真能有此誌願,我那有個不樂從的?這位美利萊恩女子的事跡,我卻不甚詳細,想必定是女中極有才學的,所以她能自任教育。像我實不敢承當。你雖立誌可嘉,隻怕也才不勝任,這便如何?”黃繡球道:“這位萊恩女傑,她才學固然卓越,但她也隻從口講指畫入手,每遇鄉愚,津津樂道;凡有教育,皆注意在倫理憲法上使人人知公德,不以囂張為自由。這些才情,我自問,卻也還擔負得起。隻請你多替我講些學問的大綱節目,我自能領會研究,演說與學堂中人聽去。就不在我這學堂中人,也可四麵八方去說給他們,原不拘拘的要立個教習名目。況且我有所見,請你筆述出來;你有撰作,叫我演說起來,尤為兩便,不比請幾位教習強得多嗎?”
黃通理聽黃繡球說得高興,著實打算了好些,說:“這麼辦罷,你我既經同黃禍說過,沒有了錢,若是馬上賣田賣房子,招人耳目,事頗不妥。待我且去向張先生暗中商量一番,就把家中那後麵的一帶房屋修理出來,也是大大的三間。先設一個家塾,收些本家子弟,便連女孩子們也可招徠幾個,立定了一個規模,再推廣而行。所以要同張先生先去商量:一來前日約他另談,不可不有個回報與他;二來這事總是個學堂的因頭,與他商量了,不怕出什麼叉子。我們中國,一向是專製政體,民間辦事,不能憑著一時激烈,反以熱心貽誤全局。故有你的勇猛進取,就不能無我的審慎周詳,這就叫做相輔而成,你道是否?”下文如何,再聽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