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複華先至黃通理處,隨後張先生的妻子與畢太太也同了來。兩人都是初次登堂,不免張羅些客套。畢太太見了黃通理的兩個兒子,生得極好,小的尤覺眉宇軒昂,拉住了手,問他兩個的名字。黃通理道:“大的乳名叫鍾兒,小的乳名叫權兒,我就把他們的學名起做黃鍾、黃權。這大的雖也乖角,隻是沒有悟心,知識平平,不及他兄弟有些見解,同那鍾一樣,要時常敲著些警覺他,隻怕還是個木鍾,敲不響呢。”畢太太道:“到底年紀還小,教小兒的法子,隻要趁他知覺既開,隨事觸發,就那淺近容易,極有興味的。湊合他的知識,逐引牖引到各種科學上,自然見功。”黃繡球道:“我前次夢中,還有人授我一本書,說是地理教授法,也同通理講過,說是很好。這地理教授,豈不就很難嗎?”畢太太道:“地理所賅甚廣,凡天然罪、人事界的各項學術,譬如天文、動植、礦務、農田、人民、財產、政治、製度,無一不從地理上發生,因為人不能離地球而立,地理即在地球範圍之中。譬如我們住在這村上,這村上的氣候形勢以及民情物產,怎樣與它處不同?它處的又怎樣與各處不同?一處一處的合攏來,考究比較,看是何處優,何處劣?劣的必須想出法子,求占優的位置;優的也必須格外上進,防的墮入劣點,這就各種學問,都由此而出,所以總可歸之地理科,不但單講山川土地的。說起此事,我到想起一個笑話來。我家有個伯叔輩,在安徽作客,說那年初奉上諭開辦學堂,安慶府是省會地方就先開了一個。一日子有個洋人遊曆過境,拜會地方官,談到這學堂的事。那洋人精通官話,便問:‘貴學堂內,可有地理學沒有?’這地方官的知府,是八旗籍貫,還不曾回答,那知縣卻是榜下翰林,選了缺,新調首縣,向來聲名赫赫,就搶前回那洋人道:‘我們中國隻有做風水先生的,講究地理,又謂之堪輿,那種事是極其渺茫,怎麼學堂裏好教與學生?’那洋人聽了,半天不則聲。這知縣等洋人去後,還對那知府說道:‘洋人曉得什麼?不是卑職駁斥了他,大人就被他問住了。’那知府連連稱讚說:‘畢竟老兄能辦洋務。’這知縣也得意洋洋,甚為高興。你看一位翰林,做了地方官,弄出這種話把來!”黃通理道:“所以辦學堂,一定不能要官府舉辦的,越是翰林進士的官,越不能辦。他拿他翰林進士的腐敗意見,布置點局麵,立出點章程,無不可笑。那捐班的,又隻當學堂,受他管轄,把教習看作屬員,把學生看作仆隸。新近聽得蘇州元和縣屬的學堂內,派了差人地保,去查看情形。差人地保得了此種號令,不敢公然在城內的學堂作威作福,卻到四處鄉下,揀那教蒙童的村館,挨家逐戶去說:‘現奉縣主大老爺,查考學規,同學生人數,一律人送入城內學堂。如怕去的,就每一個村館,要按著所收學生多少,按月繳捐。莫如送我們茶錢若幹,就好替你們少報些。’那班村館先生,一年到頭,一家數口,都靠著做猢猻王過活,那裏禁得起捐?不捐,就學生少了,坐不成館,故此一聞此說,你送五百文的也有,他送一千錢的也有,四下一走,倒弄了好幾百吊。此風一開,你看將來漸漸的也要在城裏發作。而且我說的這件事,是在蘇州省會出現;你說那笑話,是安徽省會的實在新聞。這三江省會地方,官辦學堂,尚有這些事端,邊省偏隅,以及那小縣分,笑話奇談更多著呢,倒覺得有了學堂名目,反不如從前書院幹淨。所以我想辦個家塾,先立定基礎,也是一個道理。”畢太太道:“是極是極。”隨即走到黃通理的後麵一帶房屋,察看一回。看是三間兩廂,尚為寬闊,麵前一個院落,也大大的,院子西麵,還有一棵大柏樹,隻是房子的牆,有些鬆動,窗壁也不很堅整。西廂房連著正屋的後進,尤其駁落,便說:“這屋子收拾起來,卻不容易。把牆要另起兩垛,板壁、門窗,一齊換新。靠西廂房,隻好留出一尺,再築一垛複牆,可就與正屋不致大礙。上麵的椽子,通過那邊,雖有點傾欹,似乎還不要緊,照此花上二三百吊錢,做一兩個月工,也就成個樣子。複華他無事,就叫他掂掇些。頂好再把這一片地修得平坦潔淨,還可做個小小體操場。”說著,大家又走至前麵屋子,敘談多時。盤桓了一日之長,並將複華留住在黃通理家,叫他將自己的行李搬過來。畢太太是仍回張先生處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