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黃繡球正如諸葛孔明送齊備過江赴宴,已安排趙雲、張飛隨後接應,早就打發他兄弟複華在大門左近瞧著。那時送出門來,複華故意走遠幾步,再回頭看見喊道:“王老娘,你們到這時候才回去,從那兒來的?”曹新姑接口道:“我們就在前麵這大宅子裏出來。”複華又道:“正好同路,送你們回家了。”曹新姑便對送的人道:“如此不勞拖步,這是我貼鄰鄉親,讓他同回去罷。”那送的人本不願意送這老遠的路,聽了此話,便分頭自去,卻不曾把盞燈籠借了過來。雖還不到二更時分,那天是黑朧朧的,王老娘走路,也不無是慢騰騰的,走到百十步之外,轉了彎,再走百十步,就有燈籠可買。不料轉過彎才走不上十幾步,暗地裏一個人攔住複華。看這人腰底下,別著一盞燈,當時取下來,向複華、王老娘兩人一照,曹新姑縮在後麵,不曾照見,就盤問道:“你兩人不點燈,到那裏去?你不曉得老爺已出過告示,辦了警察的章程嗎?”順手拍了複華一個巴掌。後麵曹新姑一嚇,問道:“這是什麼原故?”忙來挽扶王老娘。那人才又照見曹新姑,見是個中年婦人,更外作怪,又刷了複華一記,道:“你帶著兩個一老一少的女人,一定不是正經路數。”不由分說,要拉到巡防局去。複華大聲嚷道:“巡防局就是巡防局,去也使得,你不應動手打人。”曹新姑站住,顫兢兢說不出話來。還是王老娘向那人說道:“我們兩個方才在前麵一個紳衿人家彈唱出來,紳衿老太太叫人送我們回家,門口碰見我們這位鄉鄰,做了同伴,那送的人就回轉去,並不是什麼犯夜,你不信可以去問。那家替老太太做壽,這時候隻怕客人還沒散完呢。”複華道:“不講這個,他總不能亂打人,我們就跟他到巡防局去,好在比回家還近,有話同巡防老爺去講。”
正在爭執,有人路過,手裏拿著一盞官銜燈籠,上麵寫著“欽加三品銜浙江候補道”,看見複華與那人爭鬧,旁邊站住兩個婦女,仔細一問,曉得就是在宅中彈唱的兩個女先兒,說:“老太太方才叫人送你們回去,怎麼又換了他?我不認識。”王老娘便告知其故。這人說道:“不必吵了,我將燈籠送給你們照了去,路上沒有燈籠,巡警兵是要盤問的。”複華此時才看清了那動手打他的一個巡兵,麵孔瘦刮刮,鴉片煙的氣子,熏得滿臉,身上穿了件破號衣,頭上歪戴了一頂油光大帽子,指著說道:“他盤問我是應該的,不應該連打我兩記巴掌。”這路過的人也罵那巡兵道:“混帳東西!叫你們在街上查夜,不曾叫你們打人,明天我不告訴大人,叫委員把你革掉了看!”說著,又盡推複華快走。複華初還不肯甘休,後來也就接了燈籠,各自走開。
回到黃通理家,說了此事。黃通理一見燈籠,便知那做壽的紳衿,就是陳膏芝。黃繡球也問了些話。王老娘曹新姑把那老太太的話,就約略說了。黃繡球又安慰複華一番,說:“總看在我分上,受這委屈,卻不便追究,一追究,我的機關就要戳破,以後她們就唱不成了。”複華隻得依允不提。如是一天一天,黃繡球教著王老娘、曹新姑,都趁著早晚的功夫。那稿子是同黃通理大家參酌,中間也有發科打趣的處在。午後等王老娘她們出去之後,一麵派複華暗暗跟隨,一麵自家又同黃通理、張先生料理開家塾,辦女學堂的事;或是同著她兒子們看書講學問,倒也忙個不了。隻專等畢去柔畢太太,渺無音信,一連也寄了幾次信去,不見回報。按下不表。
卻說王老娘、曹新姑二人,雖然養起了頭發,究竟在覺迷庵內登過兩年,平時是無人留心,隻當是這兩個尼姑,往別處去了。現在每日在街上彈唱,就有人疑心她們的相貌像是覺迷庵的姑子,也並不認真在意。事有湊巧,偏有個人認定了說穿出來,此人是誰,下回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