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歎道:“妾何敢望文君。公子好醫消渴,隻《白頭》一詠,還乞公子憐取呢。”鶴山自知失言,忙替夫人換了杯熱酒,笑道:“相如是個窮措大,漢闕心殷,怪不得陌頭恨遠。
鶴山還不是這樣的人,卿但放心罷。”夫人道:“貴人出入取用自華。趙婕妤《紈扇》一歌,正恐夫婿非窮措大哩。”說完,泫然欲淚。公子忙著道:“怎的,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別的歡喜話不講,翻尋起煩惱來。”說完,吩咐丫鬟快擰手巾給夫人拭淚。丫鬟擰上手巾來。
夫人把手巾擱著,凝淚道:“得君一言,無異信誓。隻妾這怯虛心事,到死不泯。公子你能憐取今夕,懺除一切麼?”鶴山對著這玉容憔悴,慘不成春,那裏還顧念別事,正色道:“卿苟有命,無不婉從。”夫人舉杯道:“公子此言,天實鑒之。倘無疑悔,請飲此酒。”說完,自己一口飲了半杯,留半杯遞到公子麵前。鶴山隻得一飲而盡,把杯覆了,笑道:“卿如今可放心了。”夫人不語,隻把秋波向丫鬟一溜。丫鬟是早受了密囑的,把紅毯一展,夫人便直跪下來道:“既承憐念,請從今夕起,與沈挹芬斬絕前情。”說時,將紙筆送了上來。鶴山愕然不答,麵色漸漸的變起來。夫人知道這是與挹芬鏖戰的最後五分鍾了,便整頓全神,霍的從衣襟內抽出件東西來,含淚道:“妾原醉了,怪不得衝犯公子。隻這一跪,是關著尊府命運的。願留意著罷。”說完,將那件東西向桌邊一擱,自立起身來,裝著嬌酣不勝的扶著丫鬟進去。鶴山注視那東西時,不覺愕然,把麵色漸漸的還了過來,將夫人拉回席上,賠笑道:“一個窯姐,算得什麼,也值得動真氣。夫人既不歡喜他,便同他絕了,這算得甚呢。”說完,舉起筆來,向紙上寫著兩句道:侯門我本深如海,從此蕭娘是路人寫完擲筆,笑道:“如今可顧全了我家運命了。”夫人笑道:“癡郎,妾原說你是銀樣蠟槍頭,不禁一嚇的呢。”說完,將紙折疊了起來,套了個信封,囑丫鬟立刻叫當差的送到挹芬家去。倘挹芬家有人問時,不許多說話,交了信便走。丫鬟笑著自去。鶴山道:“不送去也罷,難道我既說了絕跡,會改悔的麼?”夫人笑道:“不叫人送去,敢公子要自己送去呢。”說時,又回嗔作喜道:“惟其愛之心切,所以防之益周。公子且恕妾一時無狀,擔待些兒罷!”鶴山默然不語。
夫人卻興致百倍,硬迫著鶴山鉧著笛,自己將酒潤了潤喉道:“久不理歌,節拍生澀。今天是妾的生日,沒什麼敬公子,把舊時熟曲做個壽禮罷。”便慢囀嬌喉,唱起《金雀記》的《喬醋》來。到那“江頭金桂”一支,便笑盈盈凝注著鶴山道:休得要喬妝行徑,我跟前不耐聽。金雀他年婚姻訂,得諧雙姓,挽紅絲牽定盟,我與你鴛侶交頸,同枝共並,隻合契求相應,共享安寧。你旁枝為何覓小星……鶴山聽到這裏,早把一肚子不開懷丟向雲外,嘻皮笑臉的效著潘嶽聲口道:“夫人,下官那裏有些事。”夫人接著唱道:“你言清濁行。”鶴山笑道:“並無濁行。”夫人唱道:“虧心短行。”鶴山道:“有甚短行?”夫人半嗔半喜唱道:“你還要語惺惺。”鶴山道:“何曾嘵舌。”夫人笑道:“這題詩絕句是誰寄,雀解雙飛卻怎生。”鶴山撫掌道:“移他舊曲,當我新詞。”這一出絕妙生旦戲,恨不真個登場,做給怕老婆的看當個模範哩。夫人到此心滿意足,便也一笑收科。這一夜,鶴山少不得有些心裏懊惱,隻一想天大的把柄抓在夫人手中,也隻得曲意為歡。在夫人自然是大功已成,要放出些手段來,給鶴山個酥酣香軟的溫存呢。
看官,這從袖裏抽出來東西,是什麼物件,有這殺敵製勝頃刻的能力呢?且待在下慢慢講來。真是:果然床第如疆場,一紙賢於十萬師。
夫人歎道:“妾何敢望文君。公子好醫消渴,隻《白頭》一詠,還乞公子憐取呢。”鶴山自知失言,忙替夫人換了杯熱酒,笑道:“相如是個窮措大,漢闕心殷,怪不得陌頭恨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