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顏真卿的好友,大唐當代名士,大詩人高適曾來平原城拜訪顏真卿。目睹了顏真卿治理之下的平原城的盛景之後,高適還曾寫了一首熱情洋溢的讚美詩送給顏真卿。
詩曰:皇皇平原守,駟馬出關東。銀印垂腰下,天書在篋中。自承到官後,高枕揚清風。豪富已低首,逋逃還力農。
在此之前,大唐上下官員百姓對顏真卿的印象也大多是停留在他是當今書法大家,是大唐的文壇名士,但對他的理政才能卻知之甚少。而來到平原郡後,顏真卿終於釋放了自己的才能,讓人刮目相看。
但和顏真卿接觸的多的人還知道他的另一個特質,那便是堅持心中的想法,不為權勢所迫,絕不同流合汙。這一點,當時的李適之李林甫楊國忠等人自然是深有體會,因為他們爭權奪利之時,顏真卿便不止一次的上書玄宗表達對他們的不滿。在那種時候,能夠上書陛下表達對這三人的不滿,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沒有巨大的膽識和勇氣,沒有內心中的強大是絕不可能做到的。而且,顏真卿的原則性很強,當初正是得知王源也和這些人攪合到一起之後,即便顏真卿內心之中對王源的詩作和書法深為佩服,但他還是毅然決然的和王源還詩斷交,根本沒有任何的猶豫。
這便是顏真卿,一個內心有自己堅持和原則,鐵骨錚錚的大唐名士。
當然顏真卿並非是獨善其身之人,他不會和很多大唐名士一般選擇眼不見心不煩,選擇歸隱山林發牢騷。在平原郡任上,一方麵治理政務,一方麵顏真卿從未放棄關注朝中的一切事務。即便他人微言輕,對於朝中的事情沒有發言權,但不代表他沒有自己的判斷和想法。
自他離京之後,朝中風雲變幻,波瀾不休。先是李邕一案牽扯到了李適之,李適之罷官倒台,最後莫名其妙的淹死在一條大河裏。再後來楊國忠和李林甫之間的爭權奪利,到後來楊國忠獨攬大權,李林甫被挖棺暴屍,成為大唐罪人,一樁樁一件件,顏真卿都看在眼裏。每一件事他都有自己的想法,隻是除了和身邊的親密好友說幾句之外,再無其他表達的途徑。
當然,他也一直關注著一個人的沉浮,那便是王源。雖然和此人斷交,但此人是顏真卿一直欣賞的才學之士。王源的詩文水平之高令人歎為觀止,就算這個人的品行有虧,但不能抹殺他的才學。而正是這個王源給了顏真卿無數的驚喜,當顏真卿得知王源被楊國忠任命為劍南節度副使去討伐南詔之時,還曾擔心這個隻有文才的少年會誤了大唐的大事。然而後來發生的一切讓顏真卿大為驚歎。
這幾年來,王源平南詔,破吐蕃大殺四方的消息一件件的傳來,顏真卿真是差點驚掉了下巴。而且顏真卿並未聽到王源依附於楊國忠之後做出什麼傷天害理有損大唐的事情來,相反還聽到過王源和楊國忠之間諸多不合的傳言。那一次,自己的堂兄常山郡太守顏杲卿隨同安祿山去京城給貴妃娘娘慶賀生辰,回來時曾特意來到平原城和顏真卿談及和王源見麵的情形。當聽到王源依舊記掛著自己,依舊把自己當做朋友的時候,顏真卿心裏也有了些異樣的感覺。顏真卿有時也會反思自己的行為,當初隻因為他和楊國忠結交,借楊國忠上位自己便將他列為趨炎附勢之人,這是否是一種偏激。若王源沒有的楊國忠的提攜,又怎能有今日為大唐南征北戰立下的莫大功勳。
然而,王源在大唐西境,顏真卿在大唐東境,相距千山萬水,遠在天涯海角,即便有心相聚說開當年之事,卻也是陰差陽錯很難再聚首。顏真卿身為太守,一年隻允許進京一次述職。而王源身為節度使,自然也很少去京城,兩人即便都有機會進京,卻多是擦肩而過了。
朝中發生的一係列的風雲變幻導致了朝廷局勢的動蕩,顏真卿明顯感覺到了這一點。特別是最近兩年,身為安祿山治下的官員,顏真卿很敏銳的捕捉到了安祿山的變化。本來顏真卿對以胡人為將便持反對意見,這也是他和李林甫意見相左的一個點。隨著安祿山得到了河東道之後,整個安祿山所轄三道的局勢變得極為的微妙。
這些微妙之處隻有身在其中才能感受的到,在外人看來一切如常,但在顏真卿看來,他已經切切實實的感受到了有風雨將至的危險。安祿山的大肆囤積糧草兵備,同奚族人之間交往甚密,不斷的更換所屬州府之中與之意見不睦的官員。不斷的提拔胡人將領為軍中領軍之將,這些舉動都讓人甚是懷疑。
顏真卿將自己的判斷和堂兄顏杲卿做過交流,但顏杲卿認為他有些小題大做。顏真卿沒有認為自己小題大做,性格之中的堅持讓他覺得有必要提醒朝廷。於是,在某一段時間裏,給玄宗上書,提醒玄宗防止安祿山有謀反之心的有限幾個人當中,便有顏真卿一個。
但玄宗的反應是根本不予理會。因為楊國忠經常在玄宗耳邊念叨安祿山要造反的話,玄宗將這一切都看著是楊國忠和安祿山之間的矛盾。故而所有這方麵的奏折都被玄宗看成是依附楊國忠而上奏,故而一笑了之。
奏折被朝廷無視,顏真卿卻沒有放棄。他以會友談詩的理由去範陽媯州一帶遊玩了一趟,說是訪友遊玩,其實便是想考察一下在範陽平盧媯州等安祿山的勢力核心之處到底是怎麼樣的情形。在雄武城,他見到了囤積如山的糧草和物資盔甲兵刃,數目龐大的戰馬戰車。在邊鎮,他看到了奚族胡人兵馬在邊境上如入無人之境的穿梭。這一切都讓顏真卿心中大為不安。他深信,安祿山一定打著什麼鬼主意。
於是回到平原郡之後,顏真卿覺得需要未雨綢繆。既然朝廷不相信自己的話,自己也沒有確切的證據證明什麼,若鬧得太凶,反而會以汙蔑之罪治罪,顏真卿可不會迂腐到那種程度。於是他覺得需要自己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