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國說……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那個下毒的人,相國調動兵馬封鎖了全城,現在天都黑了,不知道抓到沒有。不過相國說晚間來探望太上皇的。此刻也應該來了吧……”張德全兀自絮絮叨叨的說著話,將一勺勺的冰糖蓮子羹喂到玄宗的嘴巴裏。
一碗蓮子羹喂得快要結束的時候,外間一名小內侍的聲音隔著門幕響起:“啟稟太上皇,王相國前來探望太上皇,是否召見?”
張德全一聽,喜道:“說曹操曹操到,王相國來了。太上皇?可有精神見他?”
玄宗肚子裏有了湯水,精神已經好了不少。微微點頭道:“扶朕坐好,給朕擦擦臉。”
張德全忙答應了,從銅盆之中擰了一把布巾,替玄宗仔仔細細的擦了臉,再將玄宗的發髻整理了一番,扶著玄宗坐好。
“去請王源進來。”玄宗道。
“遵旨。”張德全快步出來,見門廊下的燈光下,王源正負手背對著自己站在那裏,仰頭望著繁星點點的夜空。
“張德全見過相國,太上皇請您進房覲見。”張德全滿臉笑容,躬身對著王源的背影拱手道。
王源進了玄宗的臥房,上前行禮,口中道:“臣王源見過太上皇,太上皇身子覺得如何?”
玄宗臉上滿是笑容,無力的擺擺手道:“王源,你來啦,朕已然無恙了,就是身子有些倦怠無力。免禮平身吧。張德全,給相國搬把椅子,給相國上茶。”
張德全忙連聲的應了,搬過椅子來放在床頭,又命人去沏了茶來。王源借著燈光端詳著玄宗的臉色,發現玄宗的臉色已經有些紅潤了,精神也好了不少,看來身子恢複的不錯。雖然年紀大了,但這麼多年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身體的底子還是不錯的。
“王源,朕全聽張德全說啦,今日若非是你,朕恐怕現在已經早已魂歸黃泉了。朕謝謝你又一次救了朕。”玄宗緩緩開口道。
王源微笑道:“太上皇莫要這麼說,太上皇無恙便是社稷百姓之福。天下萬民之大幸。”
玄宗搖頭道:“什麼百姓之福萬民之幸。朕如今隻是個等死之人罷了。雖然朕感激你救了朕,但其實朕便是今日被毒死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朕對自己的死活已經無甚關切了。”
王源忙道:“太上皇切莫說這樣的話,太上皇還是我大唐軍民的主心骨呢。隻要太上皇還在世,以太上皇往昔之威,便足可震懾宇內宵小。這也是有人意圖加害太上皇的原因,因為他們怕您,所以便要害了您。”
玄宗看著王源道:“震懾宵小麼?朕真有那麼大的威嚴就好了。朕現在是落毛鳳凰不如雞,虎落平陽……咳咳,這個……還是不說這些了。聽張德全說,你在全城搜捕下毒毒殺朕的凶手,不知道可抓獲了凶嫌?”
玄宗本是要對自己的處境發一番感慨的,虎落平陽被犬欺這句話說了一半便趕忙住口。這會讓王源理解為自己在罵他。自己確實被王源欺負的夠嗆,然而這些話又怎能當著王源的麵說出來。現在自己就是那隻落於平陽的老虎,而麵前的這個人就是惡犬。虎已經無力傷人,惡犬卻可致命,老虎也不得不看著惡犬的眼色行事了。
王源對玄宗的比喻假作沒聽見,似乎是玄宗比喻不當的失言,但其實這正是他內心的真實想法。自己無論救他多少次,無論幫他賣命多少次,恐怕在玄宗眼裏,自己還是他最大的敵人。
“太上皇,臣正是因為此事而來的,臣確實抓到了下毒的凶手,經過臣緊急提審,現已查明了事情的經過。”王源沉聲道。
“哦?是誰要置朕於死地?凶手在何處?”玄宗叫道。
王源遲疑道:“太上皇,臣不知道該不該將真相稟報於太上皇知曉。臣恐擔心太上皇會受不住這樣的結果,恐怕會讓太上皇生氣動怒,傷了龍體。”
玄宗心中籠罩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一方麵他忽然不太想知道是誰要毒殺自己,因為他擔心自己的預感會成為現實。但另一方麵,他又很想知道結果,他要明明白白的知道,到底那個自己為他付出了那麼多的人是不是背後的凶手,他是不是會狠毒到如此的地步。但其實,玄宗心裏明白,如果真的是自己預感的那個結果,這個結果無論他想不想知道,王源都會讓他知道,他是拒絕不了的。既如此,還不如麵對現實。
“你不用擔心,朕還沒那麼脆弱。朕什麼都扛得住。告訴朕,誰是凶手。”玄宗反而平靜了下來。
王源微微點頭,他佩服玄宗的定力和城府。這個人即便到了今天的地步,已然是冷靜而且清醒的。幾十年在權力的巔峰上浸淫打滾,這種曆練所得可不是一般人能夠得到的。
王源緩緩伸手,從懷裏掏出了龐龍的口供供狀,緩緩的遞了過去。玄宗目光猶疑的接過供狀,在床頭燈燭的明亮燈火下一字字一句句的仔細看了起來。
屋子裏靜的嚇人,一隻蚊子不知從那裏鑽了進來,小小的身影在玄宗抖動的手掌旁飛舞,嗡嗡的叫著,尋找著落腳下嘴之處。然而,玄宗手中的紙張的突然滑落,讓它驚的煽動翅膀飛逃向黑暗的角落。
玄宗手中的供狀緩緩的滑落在了被子上,他的眼睛滿是憤怒和痛苦,整個身子似乎都在顫抖。
“太上皇,你還好吧。”王源低聲問道。
“這個孽障!”玄宗揚起手來狠狠砸在床邊的紅木上,緊接著數拳擊下,打的蓬蓬有聲,口中咒罵不絕。
“太上皇,您怎麼了?”外邊候著的張德全聽到動靜,嚇了趕忙衝了進來。
王源朝張德全揮揮手道:“張德全,太上皇沒事。你出去,帶著人走得遠遠的,不許任何人在外偷聽,否則,唯你是問。”
張德全愣愣的站著不動,玄宗捶胸頓足了一番後終於平靜了下來,抬起頭來對張德全低聲道:“張德全,你帶人離得遠遠的,朕和相國有要事商談。”
張德全這才緩緩轉身出門,一揮手,帶著伺候的幾名內侍和宮女出了堂屋,帶上了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