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頭吻我,眸色幽幽。
[2]
“沒發現他還活著,也許會成真。”
上無老,下無小,所謂“合家團聚”早遠遠離我而去,過年對我來說,本就意義不大,仿佛例行休假。
往年和柯子珫兄妹倆吃年夜飯,也算聊表團圓,然而今年,於我、於柯子珫,雖然表麵上和和氣氣,但其實兩個人都心事重重,意興闌珊。好在有於木勝和柯子璜這一對歡喜冤家在,鬥鬥嘴,抬抬杠,多少營造出一些節日氛圍。
耳聰目明的柯子璜是個人精,飯桌上好似瞧出端倪,忽閃著好奇的杏眼看向我和宋知衡:“於木朵,你和知衡哥哥算不算初戀成功的最好例子啊?”
今天一天話也不多的宋知衡正在幫我夾菜,像沒聽見一樣,我朝她笑笑,也沒接話。
於木勝看左看右,嚴厲的目光往柯子璜臉上一定,教訓道:“問題那麼多幹嗎,吃你的!”
“要你管!”柯子璜衝他扮個鬼臉,轉而對身旁的柯子珫道,“哥,別難過,你輸給她的初戀不丟人。天涯何處無芳草,於木朵長得又不漂亮,連根草都算不上。”
柯子珫自然比於木勝有威懾力多了,他麵無表情地睨柯子璜一眼,她便再不敢吭聲,隻好埋首吃飯。
“你什麼眼神,我姐哪兒不漂……”
“好了,於木勝。”沒必要為我的長相做無謂的爭辯,我插話打斷他,轉而問柯子珫,“子珫哥,我弟退學之後,大概什麼時候能跟你出海?”
“對啊,對啊,我都等不及了。”於木勝激動道。
柯子珫似乎很詫異,也很遲疑,身形頓了頓:“快的話一兩個月,慢的話可能得等到六月。”
“那麼久啊……”於木勝瞬間掃興,將筷子都放下了。
因為柯子珫的有意隱瞞,我又一次動了阻止於木勝跑船的心,不動聲色地試探他:“於木勝,多讀半學期再休學,怎麼樣?”
“不!”他斬釘截鐵,生怕我一錘定音似的,著急忙慌地對柯子珫道,“子珫大哥,要不我先去你們船務公司實習吧,不跑船,先在辦公室裏打打雜也行。”
“這個……”慎重的柯子珫猶豫著,悶頭喝口酒,“你還是問問你姐的意見吧。”
“姐——”於木勝雙手合十,拖長苦苦哀求的尾音。
“開學就辦退學吧。”心裏長歎一口氣,我起身離席,“你們吃,我去陽台抽支煙。”
除夕夜,家家戶戶燈火通明,遠遠近近的煙花爆竹聲斷斷續續。
隔壁鄰居家的電視聲音開得很大,播著幾十年如一日的春節聯歡晚會,幾十年如一日的吉祥祝福,幾十年如一日的歡歌笑語。
不禁自虐地想到老爸和他新的家人,應該也和千家萬戶一樣,吃著團圓飯,看著春晚,有說有笑。常年與大海為伍,他陪我們過了幾次春節,掰著指頭就能算清楚。驀然心頭一陣惡寒,會不會早在他“墜海意外身亡”前,就已經在“新家”裏度過了不少其樂融融的“團圓夜”……
我不敢深思,怕仇恨給自己帶來更多的苦痛。
“想什麼呢?”宋知衡來到身旁,習慣性地先摸我的手,而後握在掌心,“於木朵,別為難自己。”
“好。”掐滅煙,將另一隻手也置於他的溫暖掌心,我側枕著他的手臂,“柯子珫人很好,可又太好了,這十幾年他過得一定也不輕鬆。明知道包庇拋妻棄子的老爸不對,他還是要繼續那麼做,可能以為盡心盡力照顧我們,是在幫老爸彌補過錯吧。”
宋知衡抬手擁過我的肩:“也許他對你們更多的是內疚。我想,他可能不止一次地勸過你父親,卻從沒成功,所以會更內疚。”
“你好像很理解他。”我仰起下巴,斜斜地審視他,“是不是換作你,也會和他一樣,暗中幫助老爸的同時,無微不至地照顧我們?”
“不知道。”他搖頭,目光飄遠,久久後仿佛自言自語般低聲道,“‘無能為力’的感覺很糟糕。”
“宋知衡。”我聽不懂他的話,隻是下意識地想說點什麼,開解他,開解自己,“這兩天我一直在想,好像很多事都可以用‘愛’做借口,用‘身不由己’做理由,所以,我不逼自己一定要問出個究竟,因為可能根本問不出什麼。你說得對,不可以為難自己。”
夜色裏,他的眸色仿佛暗淡了一些,朝我淡淡一笑收緊手臂,無聲地緘默。
年夜飯吃得平靜而沉悶,於木勝張羅著打了兩個小時的牌。午夜十二點臨近,我把他和柯子璜支出去放煙花。
宋知衡陪我從廚房拿酒出來,柯子珫似乎早知道我憋了一肚子的話,已先行坐到餐桌前。
一瓶茅台,斟滿兩個酒杯。
我舉杯:“子珫哥,這第一杯是謝謝你這麼多年來對我們一家的照顧。”
我幹杯,他麵色沉寂,也一飲而盡。
“第二杯,謝謝你肯帶於木勝出海跑船。”
再次滴酒不剩。
“第三杯,子珫哥,謝謝你在我最低落的時候,教會我喝酒。”
這一杯我喝得最痛快,他卻紋絲不動像塊石頭一般,怔怔地望著我,艱難道:“小朵,我對不起你。”
“沒什麼對不起的。”酒喝得太急,太陽穴突突地抽痛,我不自覺地抓緊桌麵下宋知衡的手,“喝完這三杯酒,最後喊你一聲‘子珫哥’,很抱歉我不能原諒你,你就當我無情無義吧。”
他的臉一瞬間變成鐵青色:“小朵……”
“你也不要再叫我小朵了,這世界上另一個會叫我小朵的人已經拋棄我了。”從口袋裏摸出事先準備好的銀行卡,放在桌上推至柯子珫的麵前,“裏麵有十萬塊,算是我用最俗套的方法還你人情債。如果你不需要我還,我承諾過柯子璜,這錢可以用作她學舞蹈的費用。也可以當是對你以後帶於木勝安全出海的酬謝。”
“小……”他刹住話音,又推回來,“我不能收。”
“那好,就當我花錢請你保密可以嗎?”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