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多熱鬧,多招搖(2 / 3)

那邊響起宋知衡愉悅的輕笑:“知不知道為什麼敲一百零八下?”

我是俗人:“不知道。”

“佛教認為人有一百零八種煩惱,敲一百零八下便能解除憂愁。敲鍾偈曰——聞鍾聲,煩惱輕;智慧長,菩提生;離地獄,出火坑;願成佛,度眾生。”

比起唱歌,宋知衡淳厚沉穩的聲音似乎更適合誦讀佛經,不疾不徐、字字明晰,帶著一種使人內心平靜的力量。我聽得入迷,不過癮又讓他再來一遍,不禁讚歎他果然是學霸,什麼都懂。

“不懂,現學現賣,照著網頁念而已。”

他也太實誠了點,我靠在客房門口笑出聲。突覺後背一空,踉蹌半步轉頭就見季維方一張“你們有完沒完”的臭臉。道完“再見”剛掛斷電話,我被季維方拽進房間,才注意到她衣服齊整,根本不像已經睡下了。

“沒睡?”

“沒空調,冷死了,哪兒睡得著。”她裹緊羽絨服在床上滾了兩圈,倏地坐起,“我記得二樓有公共澡堂,一起去?”

提議不錯,洗個澡解乏驅寒,我當即響應。

伏釜寺的住宿條件不比城裏設施齊全的酒店,客房樸素,公共澡堂也很簡陋。

不足一米高的低矮水泥牆隔出幾個開間,洗澡水時大時小、忽冷忽熱,我和季維方索性苦中作樂唱起歌。伴著嘩嘩的水聲,她無心地隨口哼唱起《致愛……》,旋律依舊熟悉動聽,哪裏知道聽歌的人卻已曆經滄海桑田。

“朵兒,想什麼呢?”季維方將一捧水潑在我的臉上,“大過節的,把你拖進廟裏過艱苦樸素的生活,有怨言呀。”

“沒有。”勉強不再感覺寒冷,我關掉淋浴,擰幹毛巾擦身穿衣服,“我先回房間了,你別洗太久,容易感冒。”

“等我,馬上。”她甩了甩利落的短發,闌珊興歎道,“唉,這大冷的天,要是有瓶酒,白的,該多好啊。”

“省省吧,這裏可是佛門聖地。”

“朵兒,你手頭有閑錢嗎?”

我正彎腰係著鞋帶,聽季維方這麼唐突一問,仰臉投去不解又征詢的目光。她沒看我,若無其事地穿著衣服。外套拉鏈勾住毛衣,她解了兩下沒解開,失去耐性低啐一句,開始進行暴力拆解。我起身,拍拍她的手示意我來,低頭小心地拆著勾進拉鎖裏的毛衣線,也當沒聽見她剛才的問話。

須臾,她說:“朵兒,我想接手‘靜空’,繼續經營下去。”

我動作一滯,沒抬頭:“我手裏有些閑錢,但不多。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向宋知衡借。”

“你不是應該勸我別做傻事嗎!你應該對我說,既然已經決定放手不愛了,就應該瀟瀟灑灑地和過去說拜拜。如果‘靜空’是白正非的孩子,你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白癡‘接盤俠’,打算守著它孤老終生嗎?你當自己是貞節烈女啊,非白正非不愛,可不可笑,傻不傻?”

季維方話不停息語速飛快,暫緩口氣:“快,照這個路數,罵醒我!”

我直起腰,發現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全讓她自己說完了,隻得道:“要真能被罵醒,你也不會開口向我借錢。”

她氣急敗壞地瞪眼:“就你這德行,永遠不適合有閨密。自己的心事捂得嚴嚴實實的,別人對你講心事吧,聊不到兩句準崩。我也是有病,偏偏隻喜歡找你聊。”

“我是‘天煞孤星’,沒什麼朋友。”性格使然,我也無奈,“除了你,沒誰會找我聊心事。”

“男人都有了,還孤個鬼的星啊!”

季維方勾過我的肩,一同走出澡堂,渾身水汽迎著夜風散開,說不出的舒適暢快。下到一樓,她突然興起,說離寺不遠的半山腰有幢廢棄的古宅,問我有沒有膽子上演一出“古宅驚魂”。房間太冷,不一定睡得著覺,兩個人又都習慣了黑白顛倒的作息,我沒猶豫,奉陪到底。

兩進的宅子年久失修,麵目破敗,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荒蕪之地,於靄靄夜幕中顯得森然而陰寒。既然敢來,便誰也不害怕,我和季維方借著手機電筒照明,來到內宅天井,背靠背往地上一坐,仰望夜空。

星星滿天,閃爍不已,是難得的浪漫風景,城市裏看不到。

季維方遞來一支香煙,我沒接,說戒了。

“喲,你也懂得愛惜身體了。”她徑自點煙,吞雲吐霧,“我什麼時候能遇到個肯為他戒煙的男人啊?”

“會的。”

“希望吧。今天晚上不談男人!”季維方話鋒一轉,“光聽說樂隊那臭小子承認抄襲,到底怎麼抄襲的,你查清楚了嗎?”

“嗯。”我仍凝望著璀璨的星空,內心異常平靜,“是我老爸。”

“你老爸……”季維方呢喃的聲音裏充滿困惑,突然發出一聲低呼,猛推了我一下,“我的媽,你老爸沒死?!到底怎麼回事?!”

力氣真夠大的,我差點屁股離地撲出去。揉著後背轉過臉,忽見不遠處有一叢草木劇烈地搖曳,似有人走動。再定睛一看,發現隻不過夜風凜冽,亂影紛雜。

看回季維方,我輕描淡寫道:“就移情別戀、拋妻棄子那回事,他現在是別人的老爸。”

季維方震驚到說不出一句話,半晌後狠狠地說:“我去!”

我笑,再度將視線投回夜色蒼穹:“是啊,我去。”

“要我安慰你嗎?你肯定不需要。”她自問自答,沉默了一會兒,憋不住似的又問,“朵兒,你打算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繼續當不知道唄。”難耐煙癮,我摸出從宋知衡車裏順走的薄荷糖,含一顆在嘴裏清涼四溢,“替我保密,尤其對於木勝。”

“你男人也不知道?”

“知道。撞見我老爸那天,他也在。”當時當景,如果沒有宋知衡,我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怎樣衝動的舉動。

轉動著指間的小鐵盒,我情不自禁地輕聲道:“季維方,跟你說句心裏話,我很愛他。”

“看得出來。”季維方轉身盯著我,臉上掛著笑,“我一直以為你隻對音樂狂熱。可‘靜空’出事那晚,你男人酒精過敏一副要死的樣子,我才知道,你可以更狂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