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晚是一定要讓衛峈打消住進內院的念頭:“可他們不也一次都沒成功過?況且內院在外院之中,他們若要進到內院,就得先越過你不是?”
衛峈仔細一想,發現確有道理,便勉強應了。而當日夜裏,恰好就有不速之客打上門來。這一次,百曉閣的護衛還未出手,來者便在衛峈凜冽的刀風下敗走了。如此幾番後,知道此地有衛峈護著,這些人便再也沒有上門,百曉閣也算是清靜下來。
第二日,桑晚正在處理閣中諸事,清霄忽然鬼鬼祟祟過來,瞄一眼靜靜坐在桑晚身側看書的衛峈,向桑晚招了招手。桑晚不明所以,放下讀了一半的卷宗跟他走了出去。
衛峈抬眼看著桑晚的背影,也放下了手中的書。雖然不能住在桑晚的附近,但白日裏,他還是可以到桑晚的住處來看她處理事務。
這一個上午,桑晚一直在看卷宗,桌上亂糟糟的堆得滿滿都是,其中還夾雜著皺巴巴的宣紙和筆墨,一眼望去,當真是慘不忍睹。
他歎口氣,索性趁著桑晚不在,動手替她收拾起來。
小樓外,桑晚享受著迎麵而來的習習涼風,愜意地伸了個懶腰:“說吧,你又幹了什麼大事?”每次清霄這般作態,準是做了什麼貓狗都嫌的事。
“這次可不是我。”清霄聳肩,“昨夜的事你知道吧,又有不長眼的來犯,我就帶著衛峈過去了,衛峈兩招就抽得他們找不著北!”
“說重點!”
“哎呀,別急嘛!重點來了!我們回去後,我正要回去睡覺,結果衛峈突然就拉住了我衣領!嚇得我以為他要打我!”
重點呢?桑晚瞟他一眼,轉身向屋子走去,急得清霄“嘩啦啦”把下文都倒出來了:“結果你猜怎麼著?他把我拎上屋頂,指著這邊問哪一處是你住的地方。我指給他看後,他忽然就鬆了口氣,說什麼‘能看見你住的地方就好……這樣就不會疏於保護什麼的……’我是沒怎麼聽懂。”
他瀲灩的眼裏閃動著八卦的光澤:“反正能看得出,他很關心你……小姐你出去一趟,就給咱們帶回來一個強有力的姑爺?不錯不錯,這衛峈我瞧著是個靠譜的!”
“少胡說八道!”桑晚推開他寫滿了八卦的臉,警告地看他一眼,“這話要是讓別人知道了,我就給清霜招婿!”
清霄立刻萎靡下來了:“為了男人,你連自己的忠心手下都坑……”
“不,我是怕你死得不明不白。”桑晚咧開白森森的牙一笑,大步向屋裏走去。隻是她麵上雖然不在意,心裏掀起的風浪卻久久不能平息。
衛峈待她的心連清霄這個缺心眼都看出來了,她又能自欺欺人多久呢?她應該怎麼辦才好呢?桑晚目光中露出了一層層的迷茫。
進到屋裏,衛峈還是先前看書的樣子,可當桑晚走到案前時,瞬間張大了嘴巴。
這還是她的書案嗎?
卷宗被分成已看和未看的兩部分,以她看了一半的那份為界分列左右兩邊;不知藏在何處的銀毫被一一找了出來,在筆架上整整齊齊地掛好,筆尖的毫毛理得整整齊齊;皺巴巴的宣紙則是被撫平整好,拿鎮紙壓了摞在案角;鋪散的卷軸也仔細纏裹好,依長短依次在紅鯉翠荷瓷缸中插好。整個書案擺放有序,露出了案麵上清雋的木紋。
“在我有生之年,居然可以看到小姐的書案重歸整潔!”跟在桑晚之後進來的清霄,誇張地圍著桌子直打轉。
“佩服佩服!衛公子,小姐可從來不讓我們幫她收拾。”
衛峈用詢問的目光看過來。
桑晚抿了抿唇,手指無意識地在案角摩挲著,目光一下子變得悠遠起來,仿佛看到了另一個總是替她收拾案幾的人:“也沒什麼,隻是我娘以前也常替我收拾……後來,我也就再沒有收拾過了……”
每次看著這散亂的案幾,她就總有一種娘還在的感覺,恍惚間好似能看到那個女子一邊柔聲斥責著自己,一邊親自動手將散亂的案幾重歸整潔。可縱是千百次的希冀,醒來時麵對的依舊是那未能如初的幻滅。
衛峈顯然是沒料到這其中還有這麼個緣由,看著沉浸在過往中的桑晚,懊恨起自己的自作主張:“對不住……我這就把它們恢複原樣……”說著,他就要著手行動起來。
桑晚從思緒中抽離,輕輕按住了衛峈的手:“不必了……我也是時候該走出來了……”她現在既是一閣之主,就應該當擔起所負的責任來,哪裏能一直像個孩子一樣在回憶裏抽不出身?她呀,早該長大了,該讓關心她的人放下心來了。
她向衛峈漾起輕快的笑容來:“自從遇到你,我好像能漸漸放下一些事了。”
衛峈凝視著釋然的她,也淺淺地笑了。
嘖嘖嘖,瞧小姐與方才口不對心的模樣!怕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對衛峈的不同吧。清霄在一旁,覺得孤身一人的自己眼睛被瞧不見的強光晃著了。現在的手下不好當啊!他故作深沉地搖頭,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桑晚自回閣後,便全線接手了閣中的一應事務,整日裏忙得團團轉,調度著各地的情況。雖然先前拿出了應對之法,可這種無處使力的被動情況,讓桑晚總覺出幾分不安。若是對方一心要爭個魚死網破,他們百曉閣,耗不起啊……
桑晚歎著氣,揉了揉泛酸的眼眶,打開了清霧剛從荊州送回來的信。
隻是才看了幾行,她的額角就突突地跳了起來:“傳說!”
她一拳擂在桌上,震得一旁的熱茶都濺了出來。衛峈連忙丟下書過來端走了那茶,生怕桑晚不留意燙傷自己。這些日子,桑晚處理多少的事,他便在一旁看多久的書。雖然他頗為享受這與以往風裏來雨裏去的不同生活,但阿晚一日重過一日的愁緒卻讓他揪心不已。在江湖中得各方勢力三分相讓的百曉閣主,在不為人知的背後,是這樣的殫精竭慮,付出的不知是其他人多少倍的努力,可她所擁有的一切,依舊如鏡中花水中月,一個不慎就會輸得幹淨。
可他幫不上她什麼。他原以為自己武功獨步江湖,但現在才發現他連一個想護的人都護不住,甚至連撫平她眉間的愁鬱都做不到。他在兩方勢力的博弈爭鬥中,渺小如微粒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