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峈斂目收起自己的無力感,替桑晚搖鈴喚清霜、清霄進來。兩人進來看見桑晚越發沉重的神情,心裏不約而同地“咯噔”一聲。
不等他們發問,桑晚就已經開口了:“之前在均縣,我被人擄到雲夢,擄走我的,是一個被那些人喚作‘小主子’的人,名叫‘傳說’。後來我傷了他離開,卻始終不知他究竟是哪門哪派的‘小主子’。”
“傳說?這是什麼名字……”清霄嘀咕。
桑晚繼續說:“現在發生了最壞的情況——這個傳說領著一大批人不管不顧,哪怕暴露一直隱藏的身份都要摧毀我們分布在各地的勢力,斬斷我們的耳目。”
“這是為何?”清霜問道。
“對啊,他們不是一直藏頭露尾?怎麼突然就換了策略?”清霄也想不通。
“興許是報複。”桑晚不知道當時自己的做法對不對,“我走的時候,救出了最後失蹤的三人。而且,那個傳說也差點死在我的手上。”最要緊的,隻怕還是救走了那三人。現在這些人的手法已被眾人知曉,再抓人恐怕難了,已經抓到手的竟還被她放走——傳說和他的師父,要恨死她了吧?而最能使親者快仇者痛的,不就是對一個人最在乎的東西下手?
他們成功了!一想到那些親手擴展起來的勢力寸寸崩塌,甚至連原有勢力都會不保,桑晚的心就像被一隻手緊緊攥住,難受得喘不過氣來。她的手用力摳在桌上,五指因用力在桌上按出了五截凹陷龜裂的痕跡。她漠然開口,說出了那個一直被他們苦苦追尋而始終尋不得的勢力:“拜月教!”
“拜月教!”
清霜、清霄悚然一驚,就連衛峈也微微皺眉。
不怪他們想不到,自從前年新換了教主,拜月教就一改先前張揚詭譎的作風,退居關外安分起來,少在江湖生出事端,讓不少人忘了當年他們曾掀起的腥風血雨,甚至還有許多初出茅廬的少俠不知道有這麼一個拜月教的存在。可原來,拜月教不過是在休養生息,在暗地裏謀劃著大計。
“怎麼是拜月教呢?先前所有的線索指向的都是嶺南啊!”清霄難以置信。
“是拜月教無疑,清霧已經查清楚了。”桑晚垂著眼簾,將清霧的信折好放到一邊,“雖然還不知他們是怎麼同嶺南搭上線的,但他們既已卸去偽裝,嶺南的消息……也該快了。”
“既然是拜月教,那可否聯合起江湖的各家勢力一同抵抗?”衛峈思索著問道。
“沒用的。”桑晚想著江湖各大門派遇事跑得飛快的模樣,嘲諷地笑,“大難臨頭各自飛,這種關頭,沒人來踩一腳就是萬幸了。”她初掌百曉閣的時候,這些世情冷暖人麵高低的事見得還少嗎?隻是那時她撐過去了,現在呢?這一次,她還撐得過去嗎?
桑晚閉了閉眼,難掩疲憊地站起身,步伐沉重地向外走去:“荊州清霧頂不住了,讓她回來吧。還有其他各地,把人都撤回來。
“讓我想想,接下來要怎麼辦……”
一連三日,桑晚白日蒙頭大睡,等夜裏月亮爬上來了,她便拎著個大酒壇子爬上自己小樓的屋頂,對月而飲。飲完了,人也醉了,桑晚便扯著嗓子鬼哭狼嚎地唱歌,唱累了便仰倒在地,在屋頂上蜷縮成一團沉沉睡去,睡夢中的她,被遠遠在自己屋頂上一直望著她的衛峈抱著送回去。
她喝多久,唱多久,衛峈便看她多久。百曉閣其他人皆苦熬著等她唱完直擊人心叫人難眠的歌好去睡覺,唯有衛峈為每日多出的這段相處時間而欣喜。
以前在各地輾轉追查線索時,他們大部分的時間都在一處,隻有他們。可是自從回來,他才發現,他的阿晚,不隻是他的阿晚;他的阿晚,是屬於百曉閣的。
隻有在這靜謐的夜裏,他才找到幾分獨屬於當初的喜悅。雖然他和她是在相距甚遠的兩個屋頂上,她也是喝醉的,但在這一方夜幕下,隻有他和她。這份相似的情景總能將衛峈帶回懷念的過往。
第四日,雲霞鋪卷天際的時候,桑晚抱膝坐在窗前,向衛峈的方向看了良久。
這幾日,百曉閣風雨飄搖,在拜月教的圍攻下搖搖欲墜。她對傳說的一時手軟,最終成了霍霍逼向她的催命符,也逼得她艱難地做了一個釜底抽薪的決定。
當日光再次被黑暗吞噬殆盡,桑晚拎著兩個酒壇子,上了衛峈的屋頂。
看樣子衛峈已在屋頂坐了會兒,她便也挪過去在他身旁坐下,拍開了酒壇的封泥,遞給他一壇。
衛峈看著那壇酒,想起自己在飛花客棧的醉倒,猶豫地接了過來。壇子入手,他卻沒有嗅到絲毫的酒氣,便淺淺啜了一口,發現果然是水。
他疑惑地側頭看桑晚,桑晚垂眸回以一笑,顯然她的壇子裏也是滿滿一壇水。
她搖晃著壇子,聽著其中漾出的水聲,眼瞳在月光下明潤清亮:“醉生夢死了三天,也該清醒了。”
前三日,她醉倒在屋頂上,醒來卻總是睡在自己榻上,被除了鞋子、裹了被子。她知道是誰送她回來的,也知道遠處有個人一直看著她、陪著她。可是她一直裝作不知不敢看他,就如同現在,哪怕近在咫尺,她的目光也隻是鎖緊在瓦上的方寸之地。
兩人沉默地坐到了半夜,連夏蟲都歇了鳴叫。一片寂靜中,桑晚甚至能聽到順風飄來的清霄的呼嚕聲。
既然已經做了決定,那就不該有猶豫動搖。為了百曉閣,她本就可以背棄一切不是嗎?百曉閣不容有失,她便要用算計、用卑鄙來保全這一切。
她提起放在一旁沒動過的壇子,仰頭喝了個幹淨,一抹唇,今夜來第一次將目光落在衛峈身上拋出埋了三天的話來。
“衛峈,你去拜月教總壇刺殺拜月教教主吧。”
她曾設想過無數次開口的場景,也設計過無數的措辭,甚至連哀求威脅都考慮過,隻是當她真正坐在這裏,她那被各種想法交纏填滿了的心便靜了下來,直白平淡地說出了她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