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就坐在我爸身邊,她猛地看了我爸一眼。
我爸愣愣地看黃嬸。
“我喊了你一聲,你理都不理我。你的臉像個死人似的……”
我爸顯然被她的話嚇了一跳,他無助地看了看我媽,對黃嬸說:“你看錯人了吧,我在供銷社啊。”
……奇怪的是,從那以後,門再也沒響過。
那個和我爸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那個深更半夜來拽門的人,到底是誰呢?
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們全家很多年都沒有結果。
幾年後的一天半夜,我爸在家睡覺,突然坐了起來。
我醒著,嚇了一跳。
那時候,我已經十幾歲了,我看著他下了地,摸他的大頭鞋。
“爸,你幹啥?”
他木木地回過頭來,在黯淡的月光中看了我一眼,說:“我去值宿。”
這似乎就是答案。
如果這真是答案,那麼我覺得十分的悲涼。不僅僅因為他是我爸。
還有一件關於書箱子的事。
我這個人從來不愛讀書,這是我的缺點,也是我的優點。
盡管我不讀書,但是我家的書很多。
我爸是一個愛書的人。
都是世界名著,俄羅斯作家的最多,《靜靜的頓河》之類。
我家有四個大書箱子,一字排開吊在棚上,四個書箱子之間都間隔一個人身體那麼寬的距離。
吊書箱子用的是很粗的麻繩,四個書箱子是分開吊的,用的是四根繩子。
我之所以強調這一點,是因為這對我接下來要講的事很重要。
東北土炕很大,可以躺十來個人。
當時,我家有五口人,我爸,我媽,我哥德尊,我弟大攀,還有我。我姐不在。
那天,我們睡覺之前,就感覺到氣氛不對頭。
當然不包括我爸——我爸一頓能吃兩個人的飯,從來不知道什麼叫沒有胃口;他躺下就睡著,從來不知道什麼是失眠。他不是一個敏感的人,活得像草一樣。
我長得不像他,性格也不像他。
當然也不包括大攀,他還在繈褓裏。
那天半夜,“轟隆隆”幾聲巨響,四個書箱子同時都掉了下來。
“咋的了咋的了!”我爸一遇到突發事件就發懵,他一骨碌爬起來,迷迷瞪瞪地問誰。不知道他問誰。
“周羨春!”我媽驚恐地大叫。
霎時,整個房子裏都被灰塵煙霧籠罩了。
我爸打開了燈,那天有電,60度的燈泡,在煙塵中顯得更加昏黃。
家裏人在煙塵裏互相都看不見了。房子裏驀地充滿了鬼氣。
“媽!——”我和我哥都大哭起來。
奇怪的是,那四個書箱子正巧都落在了我們一家五口人中間的空擋上,一點都沒有傷著人。
……後來我媽說,故意擺都不會擺得那麼精妙。
我弟當時一歲,他那麼脆弱,書箱子要是落到他身上,那不把他砸成肉餅才怪!
可是,那個書箱子就蹭著他的胳膊掉在了他的身邊。
隻差一納米。
“德尊!”
“東子!”
“大攀!”
我爸和我媽驚慌失措地大叫。
接著,一家五口人都頭暈目眩,一個個地昏過去了。
直到天亮,我們才一個個蘇醒過來。
陽光照進來。
房子裏塵埃落定,很清朗。
四個書箱子安靜地擺放在每個人中間。
就這樣。
多年來,我一直為這件事尋找解釋。我最後的猜想是這樣的:
書箱子為什麼同時掉下來了呢?
那是因為繩子是同一時間擰成的,它們衰老的程度是一樣的,同時都承不住書箱子的重量了。
還可能是一個書箱子先掉下來,它的巨大震動使另三個也紛紛掉下來。
最大的可能是,在那些書箱子掉下來之前,黑龍鎮發生了輕微的地震,把四個書箱子都震落了。
我家人都睡著了,對地震沒有感覺,而書箱子掉下來卻驚醒了我們。
書箱子掉下來為什麼正巧掉在每個人中間的空擋上呢?
我認為這個問題不應該問書箱子,而是應該問人:你們睡覺為什麼中間都隔一個書箱子那麼大的空隙呢?
接下來的問題是:一家五口人為什麼都昏死過去了?
那書箱子吊在棚上很多年頭了,它們上麵積累了多年的灰塵,家裏人是被那滾滾的灰塵嗆昏的。
再加上驚嚇。
不過,這一條在我爸的身上有點牽強。對於這個殘酷的社會,他是個膽小的人,但對於鬼怪和災難,他不怕。
好了,問題解決了。
好像是解決了。
解決了嗎?
(真實度: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