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殺案(3 / 3)

橫七豎八有很多布景,有花草樹木,有高樓大廈,有小轎車,有高山流水,有小橋橫施,有鴛鴦,有仙鶴……很俗那種。

地上擺著高高低低的凳子,還有塑料花,花裏胡哨的傘。

衣架上掛著西裝,戲裝,解放軍的衣服……

走廊的一側,有一個房間,裏麵有一張床。

床的旁邊,有一個很小的窗口,和走廊相通。那是交款、取相的窗口。

窗下,有一個油漆剝落的老式辦公桌,和一把不穩當的椅子。桌子上有一排排木格子,堆放著一疊疊洗出來的照片。

這個房子裏還套著一個小房子,沒有窗子,門也關得死死的——那是暗室,洗相的。

我躺在那張床上,感到這房子很空曠,總聽見照相室有莫名其妙的細微聲響。

是那台老式照相機自己移動了?

是那布景上畫的鴛鴦撲棱了一下翅膀?

是老鼠從塑料花上跑過去了?

是過往的汽車震動房頂玻璃發出的聲音?

是有人在動那衣架上的戲裝?

另外,我對那間暗室感到恐懼。

好不容易睡著了,半夜時又突然醒來,我發現我的眼睛正好對著暗室那扇關著的門。接著,我就聽見那裏麵好像有人在洗相:“嘩啦,嘩啦……”

聽了一陣,我又覺得這聲音不是從暗室發出來的,而是來自半地下的照相室。

我起身下床,摸了半天沒摸到手電筒,就空手走過去。

我必須去看看,照相室裏都是我的貨。

即使不是這樣,我為人家值班,也不能當縮頭烏龜,不負責。

我輕輕地打開照相室的門:“吱呀~~~~~”

暗淡的月光從穿過房頂的玻璃,滲透那白色布簾子,流進來,照相室裏顯得鬼氣森森。

那一點點亮都灑在了正中的地麵上,像鋪了一層霜,而四周那些布景、道具、服裝就隱在暗處,很模糊。

那台老式照相機站在那裏,影子很長。

老陸活著時,腦袋整天蒙在那黑布裏工作。我也鑽進去看過,那裏麵是一個古怪的狹小的世界。

前麵正中有一個小方框,暗暗地亮著。端端正正坐在照相機前麵的那個人,就出現在這個小方框裏。

所有的光線都被擋在了黑布外。

小方框色調很幽暗,沒有陽光感,像一幅老式年畫。

裏麵那個人影像是顛倒的,腦袋朝下……

我忽然想:在這萬籟俱寂的黑夜裏,假如我把腦袋蒙進那個黑布裏,會看見什麼?

我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

也許,我會看見那小方框裏有一個人,他腦袋朝下,正看著我……

我不傻,我才不幹呢——除非有人給錢。

沒有發現異常情況,我關上照相室的門,輕輕退回來,鑽進了被窩。這次,我再也睡不著了。

好像有人站在四四方方的窗外,在掏錢。那窗子太小了,我隻能看到他的胸部,看不到他的臉……

好像有人在打鼾……

好像有人在細心地修剪著指甲,“啪,啪,啪,啪……”

好像有人在竊笑……

我抬起頭,借著夜色觀察桌上的木頭格子。那裏麵塞滿了相片。

其中,有很多相片積壓很多年了,一直沒有人來取,蒙上了厚厚的灰。也許,相片上的人早死了。

相片有三種,彩色的,黑白的,還有一種是上色的。你們也許還小,不知道這種上色相片。我也隻是那時候見過。

其實上色相片是黑白相片,但是用畫筆塗了顏色,比如嘴唇塗紅色,臉塗黃色。

當時,黑龍鎮剛剛有了彩色相片,但是,這種上色相片還沒有根絕,它的價位在彩色和黑白之間。

一個人夜裏看這種相片,一定是非常恐怖的,也許……

我越想越害怕,終於坐起身,打開了燈。空蕩蕩的房子一下蒼白地亮起來。

我走過去拿起了那些相片。

我就是這樣一個人,害怕到了極點就硬碰硬。

我慢慢地一張張翻看。

有男人,有女人,有老頭,有老太太,有小孩……都是陌生的臉。

有的人在笑,那笑凝結了;有的人陰著臉,定定地看著我;有的人表情莫名其妙……

我不知道他們都是誰,住在什麼地方,是否還活著。

除了相片,我還看見桌子下有一個木箱子,裏麵堆著一些老舊的紙袋,一看積存多年的,蒙著灰。

我彎腰拿起一個來,從裏麵抽出了幾張陳年的底片。

我朝著燈光眯眼看,在那個的暗淡的詭秘的世界裏,隱約有個長發女人……

我猛地抖了一下,把它放下了。

我忽然意識到,這個人是馬拳,從來不照相的馬拳。 長發

公安局一直在緊鑼密鼓地偵破照相館的案件。

我擺攤時,幾次看見警察出入照相館。

案發第三天中午,我和趙經理閑聊,她對我透露了一些情況。

凶手在現場沒留下指紋和腳印,但是,警察找到了一個重要的遺留物:一根長長的頭發。

聽到這裏,我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趙經理又說,估計那是凶手和老陸搏鬥時掉下來的。警方根據這個重要的遺留物,在全鎮範圍排查犯罪嫌疑人。

馬拳終於要浮現出來了! 我來找我

我在自己身上總結出了一個很奇怪的現象:

假如我拿幾把鑰匙開一把鎖,一把把鑰匙試下去,總是最後一把才是對的,沒有一次例外。

——沒有一次例外。

這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我想不明白的還有一件事:

賭錢的時候,如果你背了,那麼你就輸吧,一次都不會贏。而如果你興起來,你想不贏都不行。似乎,除了打牌的四個人,桌子上還有一個人,誰都看不見的一個人。

而這一次,我同樣拿幾把鑰匙開門,結果第一把鑰匙就對了。當時,我對以前的懷疑有所動搖。

就是這一次,我發現了一個令我至今毛骨悚然的巨大秘密!

我開的是照相館的門。天黑了,我來睡覺。

有個人躲閃不及,愣愣地站在黑糊糊的走廊裏。

我馬上意識到,這個人就是挖眼的凶犯,回來清除什麼蛛絲馬跡!

借著暗淡的月光,我看見長長的頭發擋住了這個人的半張臉。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顫巍巍地喊了一聲:“你找誰!”

“我來找我。”那聲音很輕。

是她!!!

她給我買過吉他。

她為了我照了人生第一次相。

她曾經緊緊地握了我一下……

接下來的事我就記不準確了。

一個人越是緊張的時候,就越記不清細節。

比如打架。

有一次,我跟人打了十多分鍾,最後我惟一記住的畫麵就是——那個人翻過身來惡狠狠地卡我的脖子。我甚至都不記得我的額角是怎麼受傷的了。

我對公安講了無數遍我走進照相館之後看到的情景。

我相信最初的一次回憶還是有血有肉,接近真實的,可是以後我每回憶一次,都損失一部分內容,最後就隻剩下骨架了。

現在我對你講的就是骨架:

她轉身就朝走廊盡頭走去,下了幾個台階,消失在黑暗的照相室裏。 把 柄

第二天,青梅就沒了蹤影。

她有兩個疏漏,一是在現場遺留下了一根頭發,二是作案之前她曾經到照相館拍過一次照片。

她想在逃跑之前,銷毀自己的影像。

可是,她翻遍了照相館所有的地方,終於沒找到。

她拍的是彩照。

黑龍鎮沒有那麼昂貴的彩照衝洗設備,每次都得湊夠數,統一到齊齊哈爾去衝洗。快的話一周,慢的話一兩個月。

幾天後,她的照片取了回來。公安得到消息,很快就趕到了,拿走了照片。估計是印通緝令。

那照片我看到了。

可喜的是,她沒抱塑料花,沒舉花雨傘,也沒穿軍衣。

在照片上,她很不自然的樣子,想笑又不敢笑。

那一刻,我第一次感到了她的一點可愛。 夜遊神

後來,我當兵離開黑龍鎮的時候,馬拳送我。我問他:“你天黑之後到底去幹什麼?”

他告訴了我。

他說他一直想撞上夜遊神。這答案讓我哭笑不得。

後來,我根據這件事寫了一個幽默《夜遊神》,發表在另一部恐怖小說中。

實際上,馬拳每天都夢想發財。

有個人對他說:你夜裏少睡一點覺,經常在外麵轉悠,有可能遇上夜遊神。你看見它之後,要一頭撞過去,然後就跪在地上,抱住它的雙腿不放,向它賠禮道歉,它說原諒你了你也不要鬆手。它是夜遊神,不能長時間地停下來,必須不停地走。實在沒辦法,它就會告訴你一個埋財寶的地方,讓你趕緊去挖,它好脫身。那時候,你就發財了。

馬拳特別迷信這個。

於是,他天天夜裏都在外麵溜達,期待撞上好運。那心態就像買彩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