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耐。
十分努力地忍著不去打聽,才能從根本上杜絕向陳茉索求“原諒”的可能性。
放學後男生要參加訓練,綠故意留在教室做了一會兒作業才開始收拾書包。
她心不在焉地走到籃球館,卻沒看見連勳。
張傳小跑過來,“他去換衣服了,你等會兒。”
她點點頭,在長凳上坐下,手裏翻著一本德語單詞本。
過了一小會兒,連勳從球館另一邊走出來,手裏提著一件紫色球衣。
球場上的男生一陣起哄,他順著眾人的視線看見了綠,高高地揚起拳頭,示意這群家夥閉上嘴。
等走近了,男生問:“怎麼突然學起小語種了?”
綠站起來,把單詞本塞進書包,“沒什麼,隨便翻翻。”
“我看你在讀尤迪特的書,怎麼,讀書會有任務嗎?”
綠搖搖頭。
大概是距離近了,她對這人的喜好也越來越了解,比方說這人相當離譜的閱讀習性。
他可以同時看令人哀愁的《鱷魚手記》和令人發抖的《蒙馬特遺書》,也可以看完當期漫評,立即跟你講起阿列克謝耶維奇的采訪裏,那些失去榮耀的士兵和大時代裏絕望的人民,他甚至可以戲弄似的用原文在你耳邊輕念《凱爾特的薄暮》。
你以為他隻是長得好看而已,但其實並非如此。
為了避開他的涉獵,綠最近開始看一些德國作家的作品,卻意外挑中了一個符合她現狀的風格體係。
“相當女氣。”她評價這個書係。
“都講些什麼?”他問。
“充滿了,嫉妒。”看完心口仍有氣若遊絲般的不明情感彌散不去,但遊離的能量卻足以使你產生強烈共鳴。
男生應該不會喜歡。
但他說:“看完借我。”
“你這個月的書單那麼長,都看完了?”
“偶爾穿插一兩本不要緊,但主要還是想看看你腦袋裏在想什麼。”
綠莞爾。
“我腦袋裏在想什麼,你難道不知道?”
“想我嗎?”
綠踢開腳邊的一顆石子,“不要說出來。”
他卻笑了。
兩人從車棚取出車,一路上仍在聊書的事情。
簡單地概括,女生的格局和視野更關注小情緒,喜歡細致的東西,比如日係和德係小說。
男生則更喜歡英武磅礴的題材,俄美文學更對他的胃口。
別看他長得精致,但到底還是男生,喜歡槍和戰場,血和恩義。
不過,他倆有一本共同不喜歡的書——《麥田裏的守望者》。
“說不上來哪裏不好,但就是喜歡不起來。”
“我隻是覺得不美。”
“或許還有書商包裝過度的成分在。”
“看書名我還以為是大師級的名著,結果隻看到一個耍酷青少年失敗史。”
“……老實說。”
“你並沒有看完?”
“嗯。”
綠淺笑:“我也是。”
看到一半時,她就再也看不下去了。
那是別人的人生,別人的青春,而這個“別人”,恰恰是她最不感興趣的一類人。
“我也搞不懂為什麼會有那麼一本書讓我這麼不耐煩。”
綠彎了眉眼,真心覺得他煩惱的樣子好可愛。
紅綠燈前停下。
晚風吹帶起纖長的發絲,綠迎著逐漸失溫的陽光側首觀察身邊人,耳朵似乎依舊沉浸在男生斷斷續續地哼唱裏。
季節無聲的漂流走,情緒越來越模糊。半濃半淡的少年時代,他們也隻是結伴穿行在如梭的人群中,並無特別之處。
溫茶般柔和的小美好。
轉眼間到了家,男生等她上了樓才轉身離開。
綠來不及鎖車,趴在樓道的花盆間看他被夕陽拉得斜長的背影。直到他騎上車消失在視野,她才再度扛起單車。
坐在教室裏聽見了今年的第一聲蟬鳴,意味著夏天正式開始了。
少年們露出堅實的小臂,借來人字梯擦洗沉寂了一個冬天的風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