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佑生深情款款地說要是從今往後能廝守在一起就好,話剛出口他就想到,範鎮的人要是知道不知作如何看。因此往下的話便空洞虛假,甚至想及早擺脫對方。當她說她想先回趟老家時,他如釋重負,同時又充滿遺憾。

“你還回來嗎?”他說。

“難說。”

“你要回來找我。”

“回來的話當然找你,你也可以去找我的。”

“我真舍不得你,”他看看手機上的時間,“你可以坐中巴車,兩小時一班。我來時沒有碰見,應該快到了。你不要老是走,那樣會走很久的。”

“你送我上車。”

“我想送,但暫時還不行。”

“有什麼不行的?你送送我嘛。”

“現在還不方便。”

他反複抱她,後來推著電瓶車走上水泥小道,她捏他的臉頰說:“我跟你開玩笑的。”她一個人朝前走,快走上趙坳時又轉身回來抱他,說:“我怎麼這麼喜歡你呢。”

“我也是。”

許佑生目送她走上九範公路待在那兒。她對著他眨眼睛,他也望著她,有陣子他覺得看見的隻是熱氣裏一晃一晃的影子。不一會兒自張家壩出發的小客車駛到。發動機滾燙冒煙。司機跑去坳下小河提水(那裏有外星人留下的啟示:六片排列規則的葉子),金豔搖起貓步嫋嫋婷婷地走向車輛。車身到處留著焊接的痕跡,就像人皮隆起的傷疤。車縫粗大塞滿泥條。側窗要麼空著,要麼到處是裂開的白紋,就是這樣她還是對著它照臉蛋兒,後來還走遠扭頭看那灰暗的玻璃裏自己模糊的身材。直到司機回來她才走上車。她專注地找了一會兒座位,抽出紙巾擦它,以顯示出自己與這些農民的不同。她透過車窗看著許佑生同時微擺小手,他機械地揮動手臂。小客車在馬路上留下一堆青煙。看起來爬上山很難,但其實它一會兒就不見了。許佑生掉轉車頭向艾灣騎去,他感到光明裏起了黴斑,他將在逐漸加重的暮色裏走向世界的盡頭:聯合國、亞洲、中國、江西省、九江市、瑞昌市、範鎮、原九源鄉或九源管理區、下源村、艾灣。而她金豔恰從此脫身。他對她的想念一陣強過一陣,最終發展成了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