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萬?”宏陽問。
“四百萬,起碼,最少。”
“我們以為宏陽會找何老板算賬,然而他說:‘你不能從何賺多少考慮,你要從我的角度想。我不出工不出力,待在屋裏就穩賺五萬,你告訴我哪裏還有這樣的好事情?’聽起來他像是在找台階,然而他就是這樣的人:大家有的原則他沒有,大家沒有的他又有。”
不過是越來越有耐心罷了,如若不死他篤定是要將何家底弄空的,許佑生跟著舅舅來到屋前,弄得一幹二淨。門前的琉璃瓦下原有一盞吸頂燈,如今又牽來一盞燈泡,群蛾飛舞。樓房高達四層有如崗哨傲立村中,三、四兩層並無用處在興建前就已預見然而宏陽浪費得起,如今它還在上演鮮衣怒馬、酒池肉林的盛景但過完今夜便會淪為無人問津的破廟。也許水枝會搬進來住。然而正是她搬進來會讓它破落得更快。綠色對子已貼上。在去舅舅宏梁家洗碗前許佑生曾將它送過來。電瓶車還停在門前棗樹下。當時宏彬一邊展開一邊念:“諒無後人,是不是諷刺宏陽沒有後啊?”
“不知道。”
“還有橫批,可歌可泣,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祝老師說這是汪精衛寫給自己的挽聯。”
宏彬顯得非常憤慨。許佑生眼見著他要撕對子,鞋麵上白布也沒縫,便趕緊去舅舅宏梁家了。如今看來還是被張貼上去了。門前一地的鞭炮渣,小孩們挪動膝蓋在炸開的紅色白色炮紙裏尋覓引線沒點著的並不時爭搶。許佑生與舅舅走進屋內。到處是氣味,不用睜眼便能想見:
一盞燭火剛剛熄滅正冒出一縷嗆鼻的黑煙;
地上鋪著栗色麻袋它曾灌滿陳糠;
衛生間的門關不嚴(雖如此每個人出來後還是試圖將它關嚴)昨夜噴過消毒水;
有人哈欠連連並且在嘴巴張得最大時猛打了一個寒噤就像是排完尿全身哆嗦了那麼一下;
好幾人的褲襠有臊味,尿液每隔十幾秒便從馬口滴下一滴有如愛生鏽的水龍頭;
鍋中在焯肘子;
炒好的花生端過來了香味又脆又硬;
酒精漂浮在死人與活人的血液裏;
水枝與木香清潔屍體時使用了雕牌肥皂;
各種烤煙在燃燒;
漆匠在一遍遍刷棺材那棺材就像穿上新衣。
人們摩肩擦踵進進出出,帶著節日才有的被特許不眠的興奮勁兒。當然他們在遇見死者親屬時,總是表現得神色凝重,就這麼走了啊,一個人就這麼走了,說走就走,但這哀傷裏已沒有一丁點驚愕與痛苦的成色。房內,那宏陽暴死的場所,傳來洗牌聲,就像暴雨劈裏啪啦落在瓦上,很快雨停隻剩零星雨點。幾位婦女手腳麻利地抓牌出牌。“七萬。”有人這樣朗聲念著自己打出去的牌子。
許佑生望向供桌上的遺像,這也是他帶來的。“褲襠有屎沒有?”接過遺像時,宏彬問水枝。後者擠膿一樣擠出一滴淚,冷漠地搖頭。“有的也不會有屎,他晚上吐那麼多,”宏彬雙手扶住香檳銀畫框俯看著又將它舉起來,說,“偉大,宏陽你真偉大。”人們圍過去帶著他們對照相這門巫術的強烈興趣,他們觀看的表情完全符合許佑生心中期許的:眼神呆癡,嘴唇微張,手執半根煙一動不動惟留青煙繚繞,他們死死盯著那在照片裏盯著他們的人,沉浸於痛苦的記憶,昨日,他們還被他驅遣、攆逐、控製和玩弄,如今他們得相互蹭著胳膊(“咳,一樣沒了。”“是啊。”),才能確認這大人物已死去而且是一了百了地死去(不像新屋趙家的十六爺死了三次還沒死掉)。水枝摸出油紙袋,舔了幾次指尖,取出皮筋箍好的散錢,給過許佑生後又扒開他的手核對。而後端來一盤餅幹,緊扣著嘴唇就像是在用腹語說:“吃點吧。”許佑生連忙婉拒。她便一人走了。她明明走過宏陽的屍體又返身跪下,抱住他的腿就哭,淚水頃刻澆濕了地麵。婦女們趕來,她便借著她們的胳膊,骨軟筋酥地起身。沒走上兩步,便恢複成農村婦女慣有的能幹步伐,招呼新來的客人。“來了啊,”她說,“先歇。”
“四萬?”宏陽問。
“四百萬,起碼,最少。”
“我們以為宏陽會找何老板算賬,然而他說:‘你不能從何賺多少考慮,你要從我的角度想。我不出工不出力,待在屋裏就穩賺五萬,你告訴我哪裏還有這樣的好事情?’聽起來他像是在找台階,然而他就是這樣的人:大家有的原則他沒有,大家沒有的他又有。”
不過是越來越有耐心罷了,如若不死他篤定是要將何家底弄空的,許佑生跟著舅舅來到屋前,弄得一幹二淨。門前的琉璃瓦下原有一盞吸頂燈,如今又牽來一盞燈泡,群蛾飛舞。樓房高達四層有如崗哨傲立村中,三、四兩層並無用處在興建前就已預見然而宏陽浪費得起,如今它還在上演鮮衣怒馬、酒池肉林的盛景但過完今夜便會淪為無人問津的破廟。也許水枝會搬進來住。然而正是她搬進來會讓它破落得更快。綠色對子已貼上。在去舅舅宏梁家洗碗前許佑生曾將它送過來。電瓶車還停在門前棗樹下。當時宏彬一邊展開一邊念:“諒無後人,是不是諷刺宏陽沒有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