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一鳴呆呆站在岸邊,竟不能開口叫它。那陳師兄說的話,始終如一塊石頭,梗在心頭。歎了口氣,在湖邊坐下,對著湖水出神。過了一陣,湖水翻湧,小乖自水底浮了起來,它仰頭向天,歎了口氣:“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回來?”韓一鳴道:“你說的是,是我的祖師麼?”小乖道:“自然是他。他去雲遊三百三十年了,也該回來了。”
不知為何,雖說它還是小乖,韓一鳴卻總覺它與從前大不相同,隻是不敢出言相問。小乖低下頭來,看了看岸邊的那個荷葉包,搖了搖頭。韓一鳴見它雙眼對著那個荷葉包,便伸手拿起一塊肉來,想要扔給它。小乖又搖了搖頭,淡淡地道:“我不能吃了。你回去的時候告訴丁五,不用再給我煮肉了。我還有魚頭的時候,能夠吃人間煙火。現今我有了真身,隻能望而興歎了,可惜。”
韓一鳴一愣,小乖道:“我有了龍頭就有了真身,世俗煙火便不須再享用了。便是吃了,也與嚼蠟一般無異。可惜了丁五的好手藝。你早上沒有及時喂我,那個時候我還能吃。”
它的語氣淡然,並無遺憾,韓一鳴卻十分後悔,道:“對不住了,都是因為我……”小乖又搖了搖頭:“從前我朝思暮想的就是能早些擁有真身,與他一起談天說地。但我與龍又不相同,不經曆五百年,便不能擁有真身,不到機緣巧合,也不會顯得出真身來。那時他教我識字看書,也偶爾說會帶著我一同去雲遊。可惜他走的時候,我還沒有真身,不能隨他同去。如今有了,隻能望他早日回來。”韓一鳴默默無言,隻是聽它訴說。
忽然身上一涼,抬起頭來,卻見小乖的一隻大眼睛正對著自己。那隻眼睛瞳仁金黃,金黃的中央有一點變幻不定的東西,韓一鳴對著那一點變幻不定的東西看去,不看則已,一看便渾身冰涼。那是一片風雪,若是不看著它,身上便不覺寒冷。但此時乃是小乖一隻眼睛對著他細看,他也對著那片風雪細看,風雪便在它瞳仁中央飄蕩起來,韓一鳴隻覺身上寒冷之極,忍不住顫抖起來。
片刻之後,小乖抬起頭來,雙眼看向別處,卻對他道:“鳴淵寶劍隻是寶劍,修行也僅僅是修行。而你,卻始終你。與其為身外之事煩惱,不如不煩惱。”韓一鳴呆呆看著它,說不出話來,終於明白它何處不同從前了,它魚頭龍身之時,烏黑的瞳仁比現下還要大許多,眼神卻與一個孩子一般無二,充滿了童稚。它有了龍首之後,眼中就有了說不出來的威嚴。說話的語氣也儼然變成一個大人了,沉穩卻又超脫。仿佛它從前沒有長大過,而今日一天,它卻經曆了幾百年。
細想它說的話,確是如此,鳴淵寶劍在背與鳴淵寶劍不在背,又有何區別?他韓一鳴還是韓一鳴。歎了口氣道:“小乖,我懂了,師兄們要怎麼樣看,那是他們的事。我哪裏管得了這許多?我隻能管自身而已。隻是你卻如何知道我心裏有這些煩惱?”小乖兩條長長的龍須一翹道:“我當然看得到,你心裏的想法怎能瞞得過我去?除非我不想知道,隻要我想知道,我便會知道。我還知道很多事情,隻是天機不可泄露。”說罷,擺了擺尾,沉入湖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