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光影一閃,沒入囚犯天靈蓋之內,地牢內的光明一收而盡,重新變得晦暗不明。
囚犯忽然痛苦地掙紮吼叫,聲音有如狼嚎。典獄二人驚駭之中,下意識地抽出橫刀,就見那囚犯身上、臂上、頸上紛紛冒出濃密的長毛,十指長出利爪,臉上也開始扭曲,唇吻突出,口中冒出獠牙,整個化作一頭人狼!
囚犯忽然念起了咒語,嗓音宏大嘹亮:“設複有人,若有罪,若無罪,杻械枷鎖,檢係其身,稱觀世音菩薩名者,皆悉斷壞,即得解脫。”
話音一落,身上的枷鎖鐵鏈盡皆脫落,嘩啦啦響了一地。
典獄二人大叫一聲轉身就跑,囚犯陰森森地獰笑著,身子閃電般衝出囚室,狼爪噗地插入白直的後背,哢嚓一聲抓斷了脊椎。白直一頭栽倒。
“妖孽,我跟你拚了!”典獄一聲大吼,一刀劈下。但是眼前一花,卻不見了囚犯的人影,他愕然片刻,突然背後伸過來兩隻狼爪,扣住了他的脖頸,將他整個脖子給掰了過來。
那人狼低下頭,狠狠地撕咬在他脖頸上,連血管帶肌肉瞬間撕裂,頸血飆飛。
囚犯嘴裏叼著碎肉,霍然轉頭望著甬道盡頭,身子猛然一躥,瞬間就到了地牢門口,手臂一劃,當啷一聲門鎖斷裂。
地牢位於縣衙西北角的偏僻之所,上方蓋著一座小小的獄神廟,鎮壓著地牢出口。典獄要秘密殺囚,四周並無外人。囚犯一個跳躍,蹲踞在廟頂,傷感地遙望著這座城池。
此時已經是戌時日暮,大漠孤煙,長河落日,高低錯落的敦煌城如同染金塗赭,耀眼蒼茫。坊市內正值宵禁,遠處的鍾鼓樓傳來暮鼓之聲。
敦煌城二十八坊,一條長街貫通南北,名曰甘泉大街。
街上正舉行一場昏迎之禮。迎親的隊伍浩浩蕩蕩,規模龐大的鼓樂手和旗牌手,打著大紅色的喜字燈籠,舉著大紅色的喜字旗牌。那燈籠與旗牌上分別寫著“令狐”與“翟”。新郎騎在高頭大馬上,迎送親的親朋好友護持著八抬花轎,後麵跟隨著挑嫁妝的家仆和部曲。
囚犯蹲踞在一座房頂上,發出驚天動地的嘶吼長號,猛然間一個彈跳,撲向隊伍前方。
迎親的隊伍頓時大亂,有幾名粗壯漢子上前阻攔,那囚犯狼爪一揮,將一名漢子開腸破肚。那漢子發出淒厲的慘叫。周圍幾名旗牌手揮舞著旗牌來打,囚犯身影閃爍,捉摸不定,昏黃夜幕中隻看見一雙閃亮的狼爪忽隱忽現,所過之處血肉飛濺,橫屍遍地,慘叫聲此起彼伏,長長的隊列有如一卷被撕裂的錦帛,朝著花轎席卷而去。
新郎大驚失色,策馬衝過來,卻被那囚犯一撞,身子淩空跌了出去。囚犯砰的一聲撞破花轎,就此無聲無息。
新娘的兄長衝開奔散的人群,提著一把長劍奔跑到花轎前,用劍尖慢慢挑開轎簾,頓時如遭雷擊,整個人都呆滯了。
花轎裏一聲嚎叫,隨著轎內光芒一閃,花轎砰然碎裂,那囚犯抱著新娘衝天而起,直飛十丈高下,就在那敦煌上空踩著虛空奔跑,如妖似仙,如鬼如魅,直入蒼天深處。
長街上的人早已經四散一空,死傷枕藉的街道上,幸存的眾人目瞪口呆地望著半空。
“翟郎君,那到底是什麼人?”一名部曲聲音顫抖。
新娘兄長盯著他:“你確定是人?”
部曲點頭:“絕不會錯,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
昏暗中劍光一閃。那新郎不知何時走過來,奪過長劍,手起劍落,部曲詫異地睜大雙眼,喉嚨裏鮮血滾滾,一頭栽倒。
“令狐——”新娘兄長吃了一驚。
“你呢?這東西是人是狼?”新郎並不回答,回身詢問一名婢女。
婢女戰戰兢兢:“是……人……不不不,是狼!渾身長滿銀色長毛的大狼!”
新娘兄長輕歎一聲,神情決絕起來。兩人提著劍在傷者中巡看,挨個詢問,回答是狼的,輕輕放過,說是人的,一劍斬殺。
大漠之上,墨色越來越濃,垂落在四野,染透了敦煌。
“咚——”八百聲暮鼓敲出最後一槌,餘音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