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開始的哽咽,到後來的出聲,到再後來的大哭。
到最後,似是孩子一般,止不住的嚎啕大哭。
陳暖昕便也不開口。
隻是明月九這麼一哭,臉上的眼淚和血跡,灰漬混在一團,她也擦不下去了。便由著他哭,她將手中的金創藥瓶擰開,沿著明月九手臂和肩上的傷口,緩緩將藥倒上。
許是吃痛,明月九才抬眸看她。
陳暖昕道:“方才打打殺殺的時候不覺得痛,上藥的時候就覺得痛了?”
明月九的哭聲小了些。
便如受了氣的孩子一般,幹脆拄劍坐下。
隻是她說話,他並未應聲。
明月九坐下,陳暖昕便好拿著金創藥給他背上的傷口上藥。
明月九背上的傷口同樣觸目驚心。
盛明遠也下了重手。
明月九如此,盛明遠更是如此。
陳暖昕抬眸,看向遠處的盛明遠和邱更。
許是賭氣,盛明遠背對著她,並未看她。
她見邱更給他上藥,他也一聲不吭。
陳暖昕便才低頭,一麵繼續給明月九上藥,一麵道:“也是二十二三歲的人了,又不是十六七歲孩子,怎麼還是這麼毛躁?忘了早前如何說的?”
她並非斥責,卻似語重心長。
“暖昕。”他哽咽喚她。
他記得一年前,他替青帝辦事,因是潛入西秦國中,極其危險,最後丟了半條命才討回來。事後在榻上養了兩月,陳暖昕來看他的時候,他為了安她的心,詛咒發誓日後再不如此拚命。
原來她都記得。
是啊,她都記得。
因為她一直對他溫柔以待,卻都似長姐一般,他分毫進不得,她分寸拿捏,便逼得他永遠停在原處。
六年來,他傾盡所有,也未讓他進得她的心中分毫。
但盛明遠出現不過幾日,她便可以為他丟下北輿國中的所有。
可她明明應當記不得盛明遠了!
盛明遠於她而言,應當同半個陌生人一般。
而他卻是同她朝夕相處六年,如同親人,為何,她會為了盛明遠將他棄之不顧?
六年來,他能做的都為她做了。
他能忍耐的,也都忍耐到了極限。
對她,他從未有過一絲怠慢,隻盼著有一日,她能朝他敞開心扉。
但他心中並非沒有憑借。
她是長寧郡王的女兒,青帝是她的表弟,北輿皇室與她息息相關,隻要他一日還是青帝和北輿皇室的憑借,他便終有一日能迎她過門。
去年臘月,他將蜜糖罐子從獵場虎口救下。
青帝推波助瀾,賜了婚。
這也是六年來,她唯一一次沒有推脫。
他終是在虎口下,為自己贏得了機會。
原本四月他們就要成親了,偏偏,這個時候盛明遠來了北輿國中!
為何偏偏是盛明遠!
明明六年的苦心經營都到了最後一步。
“盛明遠……究竟有什麼好?”他忽然開口,語氣中極盡悲涼。
陳暖昕手中的藥瓶一斜,將好落在他背心。
好似將他心底戳穿。
明月九吃痛。
陳暖昕沒有應聲,手中卻未停下。
許久,明月九才沉聲開口:“即便沒有盛明遠,你也不會與我成親,可是?”
陳暖昕手中微滯。
不消她再開口,明月九心中已有答案。
六年來,她的心思不難發現。
隻是這層窗戶紙一直不曾捅破,他便一直抱有希翼。
隻要他們還在北輿,隻要他們還在一處,總有一日,她會為他動容。
可真正到了眼下,才曉一直以來不過都是他的一廂情願。
他又何嚐不知?
隻是自欺欺人罷了。
便是沒有盛明遠,她也不會與他成親。
隻是當時他在虎口救下蜜糖罐子,她心中感激。
可感激換不來旁的,更換不來人心。
即便不是盛明遠,她也不會喜歡他。
明月九忽得仰首,悲從中來。
隻是悲到極處,便成了笑意,笑不可抑。
笑得方才上了藥的傷口,又重新撕裂開來,重回血肉模糊的痕跡,卻不足心中剜心蝕骨的萬分之一。
陳暖昕蹙眉。
明月九從她手中搶過藥瓶,一麵發笑,一麵往自己身上的傷口上撒。仿佛想用皮肉上的疼痛來掩蓋心頭滴血。
卻最終不過飲鴆止渴。
一瓶金創藥用盡,明月九將瓶捏在手中,狠狠擲了出去:“你們走!”
“阿九……”陳暖昕麵有憂色。
明月九拔劍。
雲淨立即上前,將陳暖昕護在身後。
盛明遠聞聲上前。
眼中緊張之色溢於言表,先前同陳暖昕置氣的模樣仿佛倏然間拋到了九霄雲外,隻剩眼中的關切,未見分毫。
見得陳暖昕搖頭,他才一顆心放心。
看得明月九心底如同墜入無盡的深淵崖底。
嗬嗬,到最終,他無論做了多少,都是拆散旁人的那個。
他是自懷城深淵走出來的惡魔。
他以為的光,其實是別人眼中的光。
他不過想據為己有。
可始終事與願違。
他便是將命給她,她眼中也不會有他。
過去是,眼下是,往後也是。
“走!立刻離開濱城。”明月九眼中已笑出眼淚,“趁我沒有改變主意,能走多遠走多遠!”而這般笑意如同將心撕裂一般。
“阿九……”陳暖昕開口,將被盛明遠打橫抱起,頭也不回走掉。
雲淨和邱更立刻跟在身後。
馬車飛馳,故地仿佛根本沒人來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