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夢羽明白,這是生命的燭火即將熄滅的訊號。所以……
她想替給了她六十年幸福生活的薛無涯實現最後一個心願。因為薛無涯的這個心願,隻有她可以實現。
“薛無涯,今天天氣真好。”
“是啊。”
滿臉皺紋的兩人相視而笑。莊夢羽眼中的薛無涯還是那個一身紅袍、一頭白霜的翩翩公子。薛無涯的眼中,莊夢羽還是那個眼中滿是閃閃亮亮的小星星的活潑姑娘。
被薛無涯握住的手回握了回去,莊夢羽和薛無涯牽著手走了一段,兩個老年人慢吞吞地拜了天地,拜高堂的時候順便拜了拜公孫玉和趁風的牌位,又夫妻對拜。
沒有人催促他們。周圍的人似乎都在流淚都在哭,莊夢羽自己卻是咧著嘴不停的笑。
浣劍、珍珠和瑪瑙哭得最厲害,差點兒哭暈了的三人被自己的孫子孫女們攙著扶著,鐵馬老頭更是憐愛不已地給自家的老婆子擦眼淚,羨煞周圍一群小年輕。
畢竟都是七八十歲的人了,洞房自然是不鬧了的。留下一群親朋好友在外喝酒吃菜,薛無涯背著莊夢羽回房。
人老了,精力不如從前。莊夢羽又不是薛無涯這個鐵打的老家夥,一雙眼皮早就打起架來。她這一身華服看著精巧華麗,實際上袍服之下已經是空蕩蕩的。莊夢羽這把老骨頭在薛無涯的背上,幾乎讓薛無涯感覺不到重量。
“……夢娘,別睡。”
“唔……”
薛無涯忍著心酸,中氣十足地朗聲道:“咱們還沒洞房呢。”
“呸你個老不要臉的,這把年紀還想著洞房……”
莊夢羽笑罵了一句,應該是環著薛無涯脖子的手已經沒了知覺。人也像是要化為一縷青煙飄到天上。
“我可是想與你洞房想了五十八……五十九年呢。”
就算薛無涯背上的莊夢羽看不到薛無涯此時的表情,莊夢羽也知道這個自打她醒後就淚腺特別脆弱的男人又流淚了。
她想讓他別哭了,卻又覺得他哭哭也好——女人哪有不喜歡自己愛的男人為自己哭的呢?當然了,她更愛薛無涯朝著她笑。
“呸……就這麼點兒小破事還值得你想這麼多年。”
“……體諒下一直想自稱你夫君,卻等了差不多六十年才又等到這一天的我啊。”
薛無涯笑著打趣。兩個老家夥都有些前言不搭後語。沒辦法嘛,他們都老了呀。
“夫君……”
莊夢羽感覺自己身下的男人猛地一顫。她心裏頓時又是甜又是酸。
“對了夫人,”
“嗯?”
“為夫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
“什麼?”
強撐著眼皮的莊夢羽終於還是閉上了雙眼。她發出夢囈一般的聲音,聽著薛無涯問她些在這種時候並不重要的問題。
“你為什麼要幫那麼多的女孩?我二十六歲那年就想問你,卻——”
“啊……你說這個……”
莊夢羽在朦朧中又想起那天,薛無涯抱著自己騎在踏雪上。那天,她隨口就給歐陽姑娘的學舍取了個“夢涯學舍”的名字,還說夢涯學舍就是自己和薛無涯的孩子。
現在看來,她那時也算是一語成讖。夢涯學舍果然成了她和薛無涯的孩子,所有夢涯學舍裏出來的孩子,都是他們夫妻孕育的孩子。
想學文的找莊夢羽,想學武的找薛無涯。……無論是喜歡打算盤的男孩子和喜歡舞刀弄劍的女孩子都是值得他們驕傲的好孩子。
“……我那個時代啊……許多女孩子都、生活的……不好……”
就因為生為女孩,很多女孩沒有出生的機會。就因為生為女孩,很多女孩失去了活下來的機會。就因為生為女孩,許多女孩失去了受教育的機會。
就因為生為女孩,很多女孩失去了活得像人的機會。
“蝴蝶、效應……我應該跟你……說過?”
“說過。就是一隻蝴蝶扇了下翅膀,另一個地方就產生了風暴,對吧?”
薛無涯能把自己的話記得如此清楚,這讓莊夢羽開心極了。她眯著眼睛,幸福的就跟隻暖陽下的貓咪似的。
“嗯……”
“所以呀……發現自己穿了個古代世界的我……就決定了、我……要做、蝴蝶……”
哪怕她隻有一扇翅膀的力氣,她也要用盡全力地扇動翅膀。
為了在未來,能有更多的人生活在更加美好的世界裏。
薛無涯脖子上的手鬆了。薛無涯的眼淚成串的掉下來,落在鋪著繡了成雙鴛鴦的錦被上。
輕輕地把背上的莊夢羽抱到床上去,揭開莊夢羽半透明蓋頭的薛無涯吻了吻莊夢羽的嘴唇。
——他心悅的女子定是世間最美好的女子。她用她的一生貫徹了自己的意誌,也用無限的溫柔與溫暖讓沒血沒淚的自己成為了人。
“等著我,夢娘。”
握著莊夢羽的手,薛無涯笑看向一臉安穩平靜的莊夢羽。
“欠你的我還沒還完,我馬上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