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3)

英名乍見應雄,當場如下人般讓開,像是有點慚愧的道:“大……哥,”

“我已找回那……半邊玉佩,”

“希望你能守信。”

他的意思,是希望應雄不會食言,讓他這半邊玉佩伴著慕夫人入土為安。

“是嗎?”應雄隻是冷冷的應了一聲,看了看慕夫人手中的玉佩,又斜掃英名一眼,道:“你倒是有點本事!你放心,我不會食言!”

他掩飾得很好,為了成全他的娘親,他一直演得很好。

英名聞言兩眼放光,但應雄隨即又有點不忿的道:“不過你別太早高興!你若繼續留在這裏,我,一定會令你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的!”

應雄說罷再沒看英名一眼,轉身向著亡母的靈柩,忙著為慕夫人上香,就像英名是一堆不值一顧的廢物一樣。

隻是,就在應雄背向著英名,為慕夫人上香之際,猝地“滴”的一聲,一顆燙熱的水珠,竟然滴到慕夫人的遺容之上。

燙熱的水珠,像淚,不!也許是真正的淚……

但到底是誰的淚?

或許,是一個十一歲鐵鑄男孩,在亡母身故後忍了多時的一顆淚,一顆義無反顧的淚………

幸而英名並沒有發現,那顆燙熱的淚珠,一直沿著慕夫人的遺容,流向慕夫人的眼睛,驟眼看來,恍似是慕夫人的遺容在流淚。

為一個如她所願能夠無愧於心的兒子……

感極流淚。

而就在這顆淚珠滴在慕夫人慈和的遺容刹那,於慕府外的某個陰暗角落,卻有一雙眼睛,透過慕府的銅牆鐵壁,遙遙看著應雄與英名。

這雙眼睛,充滿了好奇、欣賞,與探究。

他終於找著了他們。

找著了兩個可能成為神話的人。

這雙眼睛,是一個看似很有智慧的眼睛。

一雙能洞悉一切“劍”的眼睛。

一雙“劍”眼!

※※※

舉世盡從忙裏老。

忙碌眾生,日夕為口為家奔馳,從沒有半分喘息。

隻是,到得大家忙得差不多的時後,一朝驚醒,總又無奈地發現,自己的一生,已在忙碌中冉冉老去……

就像建成慕府的每一塊磚,也在這五年歲月中曆盡風吹雨打,致令慕府如今的雄偉巍峨,已大不如前。

就像慕府內的每一個人,也隨著五年歲月各有不同變化……

也許,不變的,隻有他……

和他!

慕夫人去世後五年……

小瑜輕輕的、隨意的把一朵白色的花插在發上,卻也沒有對鏡自賞,也不知是自信,抑是她從不介意自己的容貌。

她已經十六歲了。

十六歲的她,已出落得臉如桃花,一雙剪水秋瞳,仿佛有訴不盡的思念,思念著一個她很欣賞的人。

當年十一歲的美人胚子,如今已不是美人胚子,而是正正式式、名實相副的美人!

隻是,小瑜雖並無照鏡自賞的習慣,她的大姊荻紅,卻仍在今天這個不應照鏡自賞的日子,整妝自賞。

“姊姊,已經日上三竿了,你再不動身,恐怕今夜也無法抵達目的地。”

荻紅卻依舊舍不得離開那麵鏡子半眼半分,不耐煩的答:“是了是了!妹子,你怎麼這樣急呢?又不是有什麼大事,今天隻是前去‘念妻崖’拜祭舅娘吧了。你也須讓姊姊好好整妝,不然怎麼出外見人呢?”

原來,今天,正是慕夫人亡故的五年忌辰,也是慕夫人的生辰,小瑜早已約好應雄一道前往“念妻崖”拜祭舅娘,這個她一直於心中暗暗敬重的舅娘。

可是,起行的時分,已給慢條斯理的荻紅一拖再拖,小瑜倒是焦慮萬分:“姊姊,你這樣說……便不對了,舅娘當年對我姊妹倆有照顧之德,單是這種恩德,我們每年祭她一次,也是無法報答,有怎能不算是大事?”

荻紅一呆,沒料到妹子會為舅娘駁斥自己,反駁道:“啐!妹子,你倒是情深意重的很!怪不得應雄表弟時常愛與你一起啦!哼!行了行了!大姊這就與你一起去拍應雄表弟的馬屁吧!”

“大姊……”小瑜隻給荻紅說得滿臉通紅,更感到自己的姊姊原來並不尊重舅娘,也不尊重自己,一時不知如何應對,幸而就在此時,一個聲音突然從門外傳進來,道:“荻紅!你既認為拜我亡母沒有什麼大不了!那你就別去好了!”

“好好留下來照顧你的……”

“鏡吧!”

語聲方歇,一道氣勁已把小瑜姊妹的房門轟開,氣勁長驅直進,“碰”的一聲擊在荻紅所照的銅鏡上,登時在鏡麵上留下一個強而有力的掌印,猶如在鏡中荻紅的倒影上重重摑了一記耳光一樣!

同一時間,一條人影已掠進屋內,身形之快,竟不待小瑜與荻紅瞧清處來者何人,已一手拉著小瑜的手,挾著她穿屋而出。

然而小瑜絲毫未有半分恐慌,皆因她適才已憑聲音認出來人。

是應雄!

隻見挾她掠出房門的應雄,經過五年的冗長歲月,已長成一個英挺不凡、氣宇軒昂的男兒;他高大、灑脫,嘴角總是有意無意地流曳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不羈,活脫脫是少女們夢想中的如意郎君。

惟一不變的,是他那頭漫不經意的散發,他那身如雪白衣,和他那雙驕矜的眼睛!

他的眼睛,還是像五年前一樣,仿佛可以看進人的心裏,可是常人卻無法從他的眼睛裏瞧出什麼。

荻紅的叫嚷聲猶在二人身後響著,可是應雄並沒有回頭的意思,隻是一直挾著小瑜向前飛掠,簡直是——“郎心如鐵”!

瞧他適才轟在銅鏡上的一掌,與及他此刻向前飛掠的身形,他在這五年之內,武功少說已經倍增,不!也許不僅倍增!他的真正實力,隻是未再有機會完全發揮而已。

而他身上所散發的皇者劍氣,也比五年前更濃更重!

小瑜給應雄挾著一直向前進,他和她的身軀如此接近,不由臉上一紅,她問道:“應雄……表哥,你……真的不與我姊姊一起去?”

應雄露出他一貫的倨傲表情,答:“若她真的想去祭我娘親,早便該預備一切,我不需要沒有誠意的人!我隻需要——”

“你!”

需要她?小瑜聞言當場窘態大露,應雄一瞄她的窘態,隻覺她實在可愛極了,他捉狹地補充:“小瑜表妹,你可不要誤會我需要你什麼!像你這樣醜的女孩,我應雄可還看不上眼!我隻是需要你這樣的人與我一起前往祭娘親,因為——你很有誠心!”

她醜?不!她一點也不醜!相反,小瑜正是美得超越了本份,超越了一個十六歲女孩該有的本份,隻是她從不自知、自覺自己是個可以絕世的美人,她的姊姊荻紅整天在對鏡整妝,希望自己能好看一點,全因為心中暗暗妒忌自己妹子的驚世豔色。

應雄說她醜,其實是口是心非。

他總是口是心非,甚至乎對另一個他,他也是“口是心非”。

小瑜向知自己這個表哥辭鋒利害,實不知如何應對,唯有顧左右而言他:“是……了!應雄……表哥,舅父今天……會不會與我們一起去拜祭舅娘?”

乍聞這個問題,應雄驕矜的眼睛頓時泛起一絲罕見的惆悵,他答:“他……不來了!他今年也很忙!”

沒錯!慕龍在這一兩年來都十分忙,所以他已經沒有往妻子墳前憑吊兩年有多了。

人間的夫妻情事總是這樣的!慕龍在愛妻死後的第一年,十分思念亡妻慕夫人,第二年,他還是相當思念她,第三年,他仍可以說是忘不了她,但第四年……

他開始有要務纏身,他開始可以為要務而不往拜祭她!

人間的夫妻情愛總是如此。

激情、熱愛總會隨時日如煙飄去。

惟是,慕龍早已告老還鄉,他還有什麼要務纏身?需要他日夕忙碌?

小瑜也不便再行細問,事實上,這段日子,她總見她的舅父慕龍,鎮日與那個鮑師爺在房內,像是商量什麼大事似的,她早覺好奇,卻又想不出所以然來。

應雄似亦不想再談這個問題,岔開話題道:“小瑜表妹,爹既然不去念妻崖,今日也隻餘我和你,你,不怕我會吃了你的吧?”他總是沒半點正經。

小瑜臉上飛紅,搖首:“不!今日不單我和你,有一個人,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亦約了他一起同行。”

小瑜話中的“他”是誰?應雄何其聰明?一聽便知道是誰,他陡地變色:“什麼?你約了他?他竟然答應了——你?”

小瑜溫柔一笑:“應雄表哥,你應該知道的,其實這些年來,雖然你一直與他‘貌離神離’,更從沒與他一起前去拜祭舅娘,但他仍有單獨前去拜祭舅娘;他對舅娘的一片心,你應該明白的!我知道他一直都避開你,隻是,當我對他說,如果舅娘看見她倆個兒子能夠一起去拜祭她,在她墳前一團和睦的話,那她在天之靈一定會非常高興;你猜他的反應如何?他毫不考慮便一口答應與我們一起去了。”

應雄聽畢冷笑:“是嗎?那你可有問我——到底我喜不喜歡與他這不祥的賤人同行?”

小瑜不虞他的反應會如斯大,唯仍溫然答道:“我……相信你會的!縱然你不願與他一起,我猜,念在舅娘份上,你也會希望,舅娘看見你倆一起前去拜祭她而開心,是不是?”

應雄看著他,似又要看進她的心裏,良久良久,他才道:“你,猜對了。”

“看在娘親份上,今次我姑且與他同行一次吧!”

小瑜聞他答應,登時展露歡顏,而就在同一時間,應雄已與她來至慕府大門之前,他們也隨即瞥見了二人適才話中的“他”。

“他”正在門邊靜靜的佇候著。

五年了!他還是和多年前的他一模一樣!

還是靜靜的站在門邊,看著所有人的——生死愛……

恨!

他還是沒變!

除了身材長得與應雄一般高大外,他的神情,仍如往昔一樣,總有說不出、道不盡的沉鬱,更出奇的滄桑。

唯一變了的,是他那誓不抬首的頭;他已經成全慕夫人死前心願,在這五年抬首做人。

隻是,抬首與否,對他來說已無多大分別!當年他刻意低首,是因為不想再有人看見他臉上的英雄奇相,那種眼泛蓋世劍光的奇相……

可惜,此時此刻的他,當年曾在他眼中洋溢著的驚世劍光,那種令世人不敢直視的目光,竟爾消失得無影無蹤。

換上的,隻是為自己累死慕夫人的無限內咎與悔意。

他的氣概,早已給內咎與悔恨,消蝕得——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