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3)

“不得了哪!不得了哪!”

“法顯,你何事如斯著急?”

“我……我適才把齋菜送到僧皇老主持的禪房內,發現……老主持正閉目盤坐床上,我滿以為他在入定,不欲打擾他,於是……便想把飯菜放在案上就走,誰知僧皇老主持突然睜開眼睛,對我溫然一笑:‘法顯,你今生慧根不深,勢難悟道,但此生既已出家,便是結有佛緣,來世亦必續佛緣,總有一天會悟道,孩子,別要氣餒!’”

“我實在不明白僧皇老主持何以會口出此言,就像一番對我的臨別叮嚀!後來,僧皇老主持閉目一笑,嘴裏又沉吟了數句,終於就一動不動,我……見好像有點不對勁,遂大膽上前一探僧皇主持的鼻息,詎料一探之下,天啊……”

“法顯,把話說簡潔一點,老主持……怎樣了?”

“老主持……他……他……”

“圓寂了!”

“什……麼?僧皇老主持……竟然在不虛外遊之時圓寂?那,主持圓寂前笑著沉吟了什麼話?可會是交托誰是新主持的遺言?”

“不不不!僧皇主持並不是說這些!其實他說的話,我也不大明白;僧皇主持隻是這樣說:‘紅塵顛倒,真義難求;情義如火,人如撲火鳳凰;鳳凰不死,如何重生?英雄不死,如何可知患難真情?不虛不虛,你還不……悟?’”

※※※

劍有情。

劍,原來也有情。

這是英名瀕死前一刹那的感覺。

就在他的眼臉逐漸無力地軟垂下來之時,就在他的心跳得愈來愈慢、愈來愈若之時,他猶可依稀瞥見,從他手裏跌到地上的其中一柄英雄劍,竟爾在隱隱泛著一片迷蒙的光。

恍如一片淚光。

仿佛,這柄與英名產生共鳴的英雄劍,也在為它自己等待了百年千年的主人命運而傷感落淚,淚盈劍鋒。

然而劍雖有情,人,卻比劍更有情。

英名隻感到,此刻應雄摻扶著他的手出奇地用力,像是異常不舍他這個沒用的二弟一樣,應雄對英名所有的賞識之情,終於盡在這一刻如山洪暴發!

他不想他死!不單因他曾受其娘親慕夫人所托,也因為他真心欣賞他!

瀕死當中,英名猶迷糊瞥見小瑜已哭得梨花帶雨,她關心他,他也是知道的。

然後,他又看見一隻非常鎮定的手,搭著應雄的肩。

劇變陡生,縱是氣如淵嶽的劍聖,亦不禁為英名以自己性命代替應雄擋其致命劍指而微微動容,也許劍聖向來視七情如糞土,他勢難料到,世上居然會有人願以死相救一個甚至是血緣不同的義兄!

難得的是,就連劍聖也為英名將死而動容,那個把手搭著應雄肩膊的人,卻仍是相當鎮定,鎮定得如同此人早知英名今日必死,一切都是其意料中事。這個人會是誰?

原來,這個目睹劇變卻依然不動不驚的人,正是不虛!

白衣不虛!

就在英名瞧見不虛搭著應雄肩膊之際,他的心遽地跳得更慢,他知道,他真的要死了!

噗——噗!

噗——噗!

噗——噗!

噗——噗!

心跳生戛然而止,他終於再聽不見自己任何心跳聲。

他終於什麼也聽不見了。

※※※

人間有個老掉牙的傳言。

傳言,世人一直向往一見的鳳凰,本是一頭不死之鳥。

每隔五百年,鳳凰都會投火自焚,再從火裏重生。

重生後的鳳凰,會完全脫胎換骨,甚至比投火前更眩人心目,動人心魄!

然而,烈火無情,若投身熊熊火海,並不是一件容易忍受的事,要脫胎重生,便需忍受赤熱煎熬,讓自己的身心在火海內“玉石俱焚”,隨火灰飛煙滅!

這簡直是一項“壯士斷臂”的自戕行為!正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

如果,不死鳳凰若不是一頭鳥,而是一個人的話……

那這個人為情為義投火自焚之後,將如何脫胎重生?

※※※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

噗——噗!

噗——噗!

噗——噗!

噗——噗!

噗噗!

噗噗!

英名遽然又聽見了心跳聲,且是他自己的心跳聲!

他睜目一看,隻見自己置身於一座破廟神案上,更令他吃驚的是,他還沒死!

饒是未死,惟醒過來後的他,顯然渾身乏力,此刻的他僅可勉強支撐身子,坐起來掃視四周。

“別太用力!”一個平靜的聲音猝地自廟門那方響起:“否則你若牽動真氣,全身經脈會再度逆亂,屆時便白費你大哥的一番苦心了!”

英名聞聲隨即轉臉朝廟門那方瞥去,隻見這個說話的人,竟是那個曾搭手於應雄肩膊的白衣和尚!

“讓我先自我介紹!小僧法號——不虛!”他說罷合什行禮。

“不虛?”英名微感訝異,眼前這和尚貌約十七左右,相當年輕,料想佛學修為不高,惟一張臉卻是平靜無波,萬變不動,若非慧根不淺,便是功力驚人深厚,也許這和尚兩者俱有。

“不錯!是般若心經內裏‘真實不虛’的不虛。”不虛說時淺淺一笑,歎:“幸而我來得及時,否則你……,唉,如今回心一想,我師父僧皇派我前來看你,除了是他希望我能從你的命運裏悟出什麼外,也可能師父早以照心鏡知悉你必逢此劫,故才會遣我前來……”

“亦即是說,是你把我從死亡邊緣救回來?”

麵對英名此問,不虛僅是輕描淡寫的答:“可以說,你一半是被我所救。因我師父僧皇不單能以照心鏡預知紅塵世事,還精通佛、醫二理,我的武功及醫理皆得自師父真傳,若你僅是給劍聖穿腸破腹,隻要你一息尚存,以我所學醫理救你不難,可是……”

“你卻先被劍聖以劍指廢盡全身武功,才再受穿腸重創,傷勢極為嚴重,單以醫藥實在返魂乏術;縱使能有內力深厚的高手願意犧牲真氣保你心脈,你亦會因氣息過度虛弱而承受不了強大真氣而死,要救你,隻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便是以我的‘因果轉業訣’,將這個高手所犧牲的功力,由一道真氣分化為逾百道較柔真氣,方才貫進你體內;這樣一來你不但可保心脈,亦不會給強橫真氣摧耗過度至死。”

“可是,”英名遽然若有醒覺的問:“內力真氣修來不易,我隻是一個沒用的人,有誰會為我這種人願意犧牲自己修練多時的真氣?”

“這還用問?你,自己認為呢?”不虛溫然反問,事實上,他亦為那個願意犧牲真氣以保英名性命的人感到驕傲,他為人性仍有如此光輝,而為人性感到驕傲。

不錯!不虛所言非虛!到了如斯地步,這還用問?英名已知道是誰願意犧牲功力救他了:“是……我大哥?”

不虛但笑不語,良久,方才唏噓的道:“在你重傷瀕死之時,那個現身欲奪英雄劍的少年高手,其實喚作‘破軍’;他奪劍,本是不想你和你兄應雄人劍互通,徹悟劍內的莫名劍訣,可惜還是慢了一步,給我以因果轉業訣把英雄雙劍卷給你們,到得你倆握著英雄雙劍的時候,他便已不用再奪劍了,因為,你們想必已頓悟了莫名劍訣,他再奪劍也是徒然!”

是的!這點英名倒是十分明白!緣於當他接著不虛卷給他的英雄劍時,已驟覺一股與劍相通的奇妙感覺,便像是豁然知道了傳言刻在劍內的莫名劍訣似的,那劍訣……

他仍記得!

他更心領神會,完全明白!

不虛道:“那少年高手破軍其時還有一個父親‘劍慧’匿在劍峰暗處,他兩父子本同屬一個萬劍源流‘劍宗’,此時見事情敗露,亦不避嫌從暗處現身,再與其子破軍一起悻然離去。”

“但,縱是我和大哥……已得悉了莫名劍訣,英雄雙劍仍是當世無敵的好劍,他們為何不把劍帶走?”

不虛道:“練劍者大都深信,劍有靈性,更會認定主人;既然兩柄英雄劍已認定你與你大哥是主人,他們得劍亦無所用,勢難發揮英雄劍的萬丈光芒,所以唯有放棄!”

“隻是,他倆不奪你們的英雄劍已是萬幸,更遑論會犧牲功力救你,甚至以劍指誤中你的劍聖,雖然亦為你不惜舍命救你大哥而動容,但,他為劍執迷不悔!他亦絕不會犧牲功力救你,以補償他自己的過錯!唯一算是他對你補償的,便是他暫時放過你大哥,隻是他離去的時候,仍揚言三年之後必會與你大哥再續那十九年的中秋約戰!”

英名淒然道:“這之後,整個劍峰,便隻餘下我大哥和你,是高手了?”

不虛又深深歎了一口氣:“嗯!那雙劍龍劍虎傷倒地上,也是自身難保!而我,因要使用因果轉業訣把貫進你體內的真氣化分為百道真氣,故亦不會是犧牲真氣的人,而你大哥已當仁不讓,主動要犧牲自己功力保你性命……”

“那,”英名聽至這裏不由一問:“他為救我,到底犧牲了多少真氣?”

不虛平靜的答道:“也許我應這樣說,你大哥其時抱著你相當激動,還瘋狂罵天罵地,喝罵天地別要奪去他的二弟,否則他娘親與及你的生母,還有他對你的期望便完全白費了!他為要救你,竟不惜把自己全身功力貫進你體內;你也曾習武,該知道一個高手在瞬間狂瀉全身功力,亦會距死不遠,幸而有我在,我及時製止了他耗盡全身功力救你,為他保存了半成功力自保……”

半成功力?應雄身上隻餘下半成功力?那豈非是說,他為救英名,耗用了他九成半的功力?

英名聞言不由倒抽一口涼氣,他縱然早知道應雄向來對他不好,是為了激勵他;但他也從沒想過,應雄對他是——如斯的好!

英名仰天歎道:“九成半……的功力?大哥,你也……未免為我付出太多了。”

不虛搖首:“多與少從來並無定義。在你眼中認為太多,在他眼中可能認為未足以表達他救你的情切,一切隻是因人而異!你為救他寧願代他而死,而他,為救你亦不惜要耗盡功力而死,多多少少,已經不再重要了!最重要的還是……”

不虛並沒有把最重要的一語道破,然而英名已然明白,最重要的,還是他兄弟倆此刻都未死,都能平平安安的再續這場兄弟緣份。

英名忽地醒覺,問:“那,何以如今隻得你我在此?大哥和……小瑜在哪?”

“毋庸操心!為要覓地替你續命,我和你大哥於倉卒下隻有來到這荒山古廟!折騰整夜方才把你救活過來!目下總算雨過天青,他與小瑜已下山找些吃的,與及預算雇一輛馬車送你回家。”

“送我回家?我不是已經醒過來了?就這樣以兩條腿回去難道不可以?何解要雇馬車送我回家?”

不虛聞言,本是萬變不動的他,臉色陡地凝重起來,他道:“別忘了,你被劍聖劍指穿腸破腹之時,他已先戳破你的丹田,廢了你的武功!”

“你,如今已是一個平凡人!”

英名一怔,難怪他醒過來後渾身乏力!其實這並不單是他受的重傷所致,更因為他已被廢了全身武功。

不虛道:“我與你大哥拚盡全力,也僅可把你的命救離死亡邊緣!至於你被廢去的武功,請恕我無能為力!而且,由於你被廢武功同時受到劍聖重創,故在傷愈後甚至不能像平凡人般用力,極其量,每日也僅可步行數裏,否則便會疲憊不堪。”

每日僅可步行數裏?甚至不能像平常人般用力?那……豈非連平常人也不如?那豈非是一個……廢人?英名聽罷不禁臉色微變。

不虛目光閃爍,試探地道:“怎麼樣?開始後悔自己會何會那樣衝動,不顧被廢功被殺之險,挺身維護你大哥吧?”

“不!”英名麵上雖有點變色,惟很快便平伏下來,他斬釘截鐵的答不虛:“我不後悔!即使事情再發生,我還是會再幹一次!”

“更何況,我早已不想再在武功上求進,有否內力已無關痛癢!這樣也好!反正我也想當一個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