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0日,殯儀館靈堂。
張裕明的加大版黑白遺照掛在最前,照片上他的笑容出現了對他而言極其少見的溫和與拘謹,而不再是平時那種有點賤兮兮的樣子。夜深站在場邊,心裏暗想這恐怕是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照片了。
張裕明於6日晚間遇難,今才不過10日,這時候便進行追悼似乎太早了一些。按照夜永咲的意思,是等到案件解決之後,再讓他了無心願地下葬。但張裕明年邁的父母卻希望兒子能夠盡快入土為安,而在黃曆上,12日便是宜下土安葬的日子,因此辦得匆忙一些。同事們當然也就依從了老人家的意願。
這是整座殯儀館裏最大的一間靈堂。夜深不是第一次來,遠的不,路以真那次事件之中,他為簡如薇租用的靈堂就是這間。不過相比起交友不多的簡如薇,今趕來吊唁張裕明的人明顯要多出許多。這裏租費不菲,可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享用”的。但張裕明是在調查鍾建華事件時出事,雖是他職責所在,但鍾家人也要多少表示一下,大家麵子上才過得去。加之上級領導對這起案子也很重視,故而今的來客們絡繹不絕,雖比不上電視裏的大場麵,但也算是讓張裕明這個一直不得待見的家夥在故世之後好好風光了一把。
隻不知今來的這些人中有幾個是真正重視張裕明本人的。
夜深歎了口氣,但他不打算發表什麼意見。連張裕明自己都不會在意的事,他就更不會多想了。
張裕明不是獨生子女,家中還有一兄一姐,因此兩位老人家雖然難過,但也並非無可慰藉。他們站在一邊,除了麵容憔悴之外,並沒有過多悲傷的表示,許是這幾已經把淚流光了吧。大個子史強如同忠實的護衛一般站在他們身邊,同樣不言不語。許多領導在吊唁後來到他們身邊進行慰問,那位史局長當然也在其中。真心也好做作也罷,兩位老人家都一一謝過。
夜深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幕,隻感到內心滋味難明。
熟人們都在旁邊的隔間裏,煙霧繚繞,他們一支接著一支抽煙,仿佛今不是個肅穆的日子,而是個放縱的日子。蘇琴平時不怎麼抽煙,但今也自個兒坐在一邊吞雲吐霧。比較令夜深意外的是吳允然,看他平時那副樣子,還以為一切有害健康的壞習慣都和他無緣,沒想到他居然是個吐煙圈殊為熟練的老司機。他注視著自己手上的一副近視眼鏡,那是張裕明的遺物之一,吳允然把它從張裕明父母的手中討要過來,他喃喃自語:
“從今往後,‘眼鏡’這個外號,我可就真收下了。”
總之除了堅決拒絕的夜永咲之外,房間裏的每個人都在這渾濁的空氣中做神仙了。
其實夜深知道夜永咲以前也抽煙,隻是和大嫂交往之後,由於戀人的呼吸係統不太好,這才把煙戒掉,自那以後便再也不碰這些東西了。
還有一個插曲,是謝淩依。這丫頭平時就是個多愁善感的女孩,今觸情生情,又不免抽著鼻子流了眼淚。不光她一個人,有不少高新分局裏的女孩子們都暗暗紅了眼眶。張裕明平時雖然有些不招人待見,但因為他的性格外向,認識的人也不在少數。好好的一個大活人就這麼沒了,就算平時看他不順眼的人,也難免有種凋零落寞之感。
隻不過大家自個兒哭自個兒的,可沒有誰會像謝淩依這個傻瓜一樣理所當然地走進男人堆裏麵,伸著手要討一根煙抽。她哪裏會抽煙啊?蘇琴猶猶豫豫地給了她一根,眼見她狠吸一口然後咳嗽得臉都憋紫了的樣子,氣得一腳把她踹了出去。
“大家心裏都難過呢,你閑得沒事兒去招惹他們幹啥?”
眼見謝淩依哭哭啼啼地從那邊走過來,一副“求安慰”的樣子,夜深也不好多責怪她。他輕輕拍了拍謝淩依的肩膀,取出紙巾給她擦了擦眼淚和鼻涕。剛把紙巾卷成一團丟進垃圾桶,便覺得沉甸甸的重量掛在了自己身上。
謝淩依把臉埋在他的胸前,肆無忌憚地大哭起來。
有那麼一會兒,夜深不知道該怎麼擺放自己的雙手。他下意識抬起手臂,做出了在公交車中不慎被女性撞到後舉手自證清白的動作,同時有些心虛地左右張望著。但沒人注意到他這裏。大哥好像接了個電話出去了,其他人也各聊各的,隻有蘇琴……他有一個女同事也哭得不能自已,蘇琴自然地把她摟在懷裏,兩人如情侶般擁抱在一起。
哦……所以這算是正常的咯?
夜深試探般把雙手貼上了謝淩依的後背,像哄孩一樣輕輕地拍打著。似是感受到了他的溫柔,謝淩依哭得更凶了,她也用雙臂狠狠夾住夜深的身體,臉在他的胸口不斷磨蹭著,把鼻涕眼淚都抹到了他的衣服上。
不多時她抬起頭來,夜深的胸前已經是模糊一片了。
唔……夜深低頭看著自己胸前的狼藉,想了想還是決定不什麼了。
“夜深……”謝淩依的聲音依舊抽噎著,她突然問了個讓他十分意外的問題,“你是寫的,對吧?”
夜深默然點頭,這不需要否認。
“你寫的書裏麵,也會有悲傷的內容嗎?”
“無可避免。”夜深簡單地答道。
“為什麼啊?”謝淩依眨巴著她紅腫的眼睛,“我以前看過的書也是,很少有人會寫出純粹讓人開心的文學。越是出名的作家、出名的作品就越是這樣,大家都喜歡寫悲劇,很少有人能夠憑借喜劇來贏得極高的讚譽。這到底是為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