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最初那些年(2 / 3)

趙老師搜了我的身後,又搜了我的課桌和書包,都沒有發現鋼筆,尷尬下,對我的斥罵聲越來越大。

搜不到贓物,她無法對我定罪,卻仍對我惡狠狠地警告:“不要以為這次沒有抓住你,你就可以蒙混過關,你就是個小偷!是個‘三隻手’!”

我當時隻感覺全身一會兒冷,一會兒熱,好像“小偷”那兩個字被人用燒紅的烙鐵深深地印到了我的額頭上。事實也證明,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這兩個字的確刻到了我的額頭上。

趙老師把我偷東西還狡辯不承認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告訴各個老師,同學們也一致認定是我偷了東西,他們在後麵提起我時,不再叫我的名字,都叫我“三隻手”,有的女生甚至會刻意在我麵前,用不高不低的聲音說出那三個字,我隻能屈辱地深深低下頭,沉默地快速走開,她們在我身後誇張地大笑。

男生沒有女生那麼刻薄,不會叫我“三隻手”,可是,當他們聽到有人叫“三隻手”時,齊刷刷看向我的視線不啻一把把鋒利的刀劍。

很長一段時間,我一聽到這三個字,就恨不得自己能立即死掉,立即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清晨起床的時候,我甚至會恐懼,我害怕老師、害怕同學。上學,對我而言,成了最恐怖的事情。

誰說“人之初,性本善”?你見過小孩子殘忍地虐殺小動物嗎?他們能把小鳥活活玩死。人的本性中隱含獸性,孩子的世界其實充滿殘忍。

在發生偷鋼筆事件的一個月後,趙老師對我進行了第二次身與心的徹底踐踏和羞辱。

當時,全班正在上下午自習,同學們都在低頭做作業,趙老師在講台上批改昨天的作業,改著改著,她突然叫我名字:“羅琦琦!”

我膽戰心驚地站起來,想著是不是自己的作業全錯了,可沒想到她冷笑著說:“日頭打西邊出來了,你的作業竟然沒有一道做錯!”

我的成績不好,可那一天,不知道為什麼數學作業竟全部做對了。在我想來,做對作業總是一件好事情,趙老師即使不表揚我,至少也不該再罵我,我的心放下了一點,低著頭靜站著。

她問:“你抄了誰的作業?”

我驚愕地抬頭,愣了一會兒,才回答:“我沒有抄作業。”

趙老師又問了我兩三遍,我都說“沒有”,她不耐煩起來,叫我上講台。

我走到距離她一米遠的地方,就畏懼地停住,腳再也挪不動,她一把抓住我,把我揪到她麵前,手指頭點著我的作業本,厲聲質問:“這道題你能做對?這道題你能做對?如果你能做對這些題,那母豬都可以上樹了。”

幾個男生沒忍住笑出了聲音,我的臉刹那間變得滾燙,羞憤交加,第一次大聲地叫了出來:“就是我自己做對的!”

在趙老師心中,我向來是沉默寡言、逆來順受的,她被我的大吼驚得呆住,我也被自己嚇了一跳。

一瞬後,趙老師反應過來,被激出了更大的怒火,她手握成拳,一下又一下地推搡著我的肩膀:“你再說一遍!你有膽子再說一遍?是你自己做的?學習不好也沒什麼,那隻是人的智力有問題,可你竟然連品德都有問題,又偷東西,又撒謊,滿肚子壞水。”

在她的推搡下,我的身子踉踉蹌蹌地向後退,等快要超出她胳膊的長度時,她又很順手地把我拽回去,開始新一輪的推搡:“你再說一遍!你有膽子再說一遍?不是你抄的……”

我沉默地忍受著,任由她不停地辱罵,我就如孩子手中的雛鳥,根本無力對抗命運加於身上的折磨,隻能隨著她的推搡,小小的身軀歪歪又斜斜。

講台下麵是無數顆仰起的黑腦袋,各種各樣的目光凝聚在我的身上,有害怕、有冷漠、有鄙夷、有同情……突然之間,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我受夠了,我徹徹底底地受夠了!我迎著趙老師的視線,很大聲地說:“我沒有抄作業!我沒有抄作業!”

趙老師呆住。

我竟然在全班同學麵前挑戰她的權威,她本就是個脾氣暴躁的女人,此時氣急敗壞下,順手拿起我的作業本就扇向我的臉,另一隻手還在推我:“我教過那麼多學生,還沒見過你這麼壞的學生!這些作業不是你抄的,我的‘趙’字給你倒著寫……”

我被她推著步步後退,直到緊貼著黑板,而她竟然就追著我打了過來。整個世界都在震蕩,我隻看見白花花的作業本扇過來、扇過去,而我緊貼著黑板再無退路,可我仍一遍又一遍地嚷:“就是沒有抄!就是沒有抄!就是沒有抄……”

我的聲音越來越大,已經變成了聲嘶力竭的尖叫。

最後,我的作業本被打碎了,紙張散落開,在講台上飄了一地。趙老師沒有了毆打的工具,不得不停下來,我仍倔強地盯著趙老師,一遍又一遍地吼叫:“我就是沒有抄!就是沒有抄……”

我當時的想法很瘋狂,你打呀!你除了仗著你是老師可以打我,你還能做什麼?你要是有膽子,今天就最好能把我打死在這裏!

我不知道趙老師是否從我的眼神裏看出了我的瘋狂,反正她停止了攻擊。在講台上呆呆地站了一會兒後,趙老師惡狠狠地說:“你這樣的孩子我沒有辦法教了!我會給你父母打電話!”

很奇怪的感覺,雖然她的表情和以往一樣嚴厲,可我就是感覺出了她的色厲內荏,那一刻,我一直以來對她的畏懼竟然點滴無存,有的隻是不屑,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冷哼了一聲:“請便!趙老師知道我爸爸的電話嗎?不知道可以問我!”說完,沒等她說話,就走下了講台,走回自己的座位,開始乒乒乓乓地收拾東西,收拾好書包後,往肩上一背,大搖大擺地離開教室。

同學們全都目瞪口呆地看著我,這一次,我沒有像以前一樣低下頭,躲開他們的目光,而是一邊走,一邊一個個目光冷冷地盯回去。看呀!你們不是很喜歡看嗎?那我就讓你們看個清楚、看個夠!同學們看到我的視線掃向他們時,紛紛躲避,張駿卻沒有回避我的視線,他斜斜地倚坐在椅子上,悠閑地轉動著手中的鋼筆,目光沉靜地看著我,嘴角似彎非彎。

我走出教室時,毅然無畏,可等真的逃出那個給了我無數羞辱的學校時,我卻茫然了。大人們在上班,小孩們在上學,街道上很冷清,我能去哪裏呢?

我背著書包,悲傷卻迷茫地走著,經過幾個遊戲房。我知道那裏是被老師和父母嚴令禁止的地方,裏麵聚集的人是父母眼中的“小混混兒”、老師口中的“地痞”、同學口中的“黑社會”,以前,我都會避開,但是今天,我的膽子似乎無窮大,我想去見識一下。

我挑了一家最大的遊戲機房走進去,房間裏充斥著濃重的煙味,很多男生趴在遊戲機前,打得熱火朝天,從年齡上判斷大概從初中生到高中生,還有極個別的小學生。他們都很專注,看到我一個女生走進遊戲機房,雖然很奇怪,可也不過是抬頭看一眼,就又專心於自己的遊戲。

一瞬間,我就喜歡上了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因為在這裏,沒有人用各種目光來看我。

十幾年前的電子遊戲還比較單一,不外乎打飛機、闖迷宮、殺怪物等簡單的人機遊戲,我站在一邊看了半天,都不明白男生為什麼這麼熱衷於拿著把機槍跳上跳下地殺人,覺得很無聊,又聽到院子裏有人歡呼,我就順著聲音從側門走了出去。

空曠的院子裏擺放著兩張台球桌。一張台球桌前擠滿了人,圍觀的人都情緒緊張激動,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在賭博。另外一張前隻有兩個打球的人和一個看球的人。

為了招攬生意,別家的台球桌都放在店門口,這家的台球桌卻藏在店裏麵,我當時也沒多想,站到那張人少的台球桌邊看了起來。其中一個打球的人俯下身子,撐杆瞄準球心時,笑對旁邊看球的人說:“生意真好,連小學生都背著書包來光顧了。”

另外一個剛打過一杆的人這才注意到旁邊站著一個人,上下看了我一眼,說:“小妹妹,已經到放學時間,該回家了,不然老爸老媽就會發現你逃學了。”

他的個子挺高,看不出年紀,雖然油嘴滑舌,但神色不輕浮。我那天也是吃了炸藥,不管人家好意歹意,反正出口就是嗆人的話:“誰是你的妹妹?你如果是近視眼,就去配一副眼鏡。”

三個人都扭頭盯向我,另一個打球的剛想說話,他卻聳了聳肩膀,對同伴說:“別跟小朋友認真呀!”彎下身子繼續去打球了,快速地架手、試杆、瞄準、出杆,一個漂亮的底袋進球。他直起身子,把球杆架在肩膀上,一邊尋找著下一個落杆點,一邊笑睨著我,似乎在問:“這是近視眼能做到的嗎?”

站在台球桌邊看球的男子二十多歲的樣子,他彎下身子去拿放在地上的啤酒,我看到他身上的刺青突然間覺得不安起來,忙一聲不吭地轉身向外走。

我本來以為趙老師會向父母惡狠狠告一狀,父母會好好修理我一頓,可是回到家後,父親隻是把那天的作業題拿給我,讓我重新做一遍,他看著我做完後,沒說什麼就讓我去吃飯了。吃完飯後,他們兩個在臥室裏竊竊私語了很久,估計在討論如何處理我。

晚上臨睡前,母親柔聲說:“不管事情起因如何,你當麵頂撞老師是不對的,明天去學校時,和趙老師道個歉,還有,這支鋼筆是你爸爸去北京的時候買的,現在送給你,以後想要什麼東西和爸爸媽媽說。”

我知道趙老師把上次我偷鋼筆的事件也告訴了父母,可母親不知道是顧及我的自尊還是什麼,竟然一字不問,我也懶得多說,拉過被子就躺下了,母親還想再說幾句,妹妹在衛生間裏大叫“媽媽”,母親立即起身,把鋼筆放在書桌上,匆匆走了出去。

我聽著衛生間裏傳來的笑聲,用被子蒙住了頭,白天被趙老師辱罵痛打時都沒有掉眼淚,可這會兒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就嘩嘩地流了下來。如果外公在,他會不會很心疼我,會不會很肯定地告訴趙老師“琦琦絕不會偷人家東西”,我是不是可以在他懷裏哭泣?

3 我變成了一隻四眼熊貓

討厭那個老師,所以不學他的課,成績差了,這究竟報複到了誰?

孩子的反抗在大人眼中也許是可笑而幼稚的,可那是我們唯一知道的方法,悲壯得義無反顧。

雖然媽媽叮囑我要去給趙老師道歉,可是我沒有去,我對這個惡毒的老巫婆沒有任何歉意。

經曆了抄作業的正麵反抗事件,我對她的極度畏懼全部轉化為了極度討厭,上她的課我開始公然趴在桌子上睡覺,或者看小說。她如果用粉筆頭丟我,我就高高抬起頭,惡狠狠地瞪著她,你不是要我聽課嗎?那我現在就“全神貫注”地聽。作業也不再自己做了,她既然認為我抄襲,那我也不能白擔了虛名,索性再不做數學作業,所有的作業都是抄的。

也許這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我當時人雖小,可對趙老師的恨絕不小,又是一副豁出去不要命的樣子,漸漸地,她開始不再管我。

說來可笑又可悲的是,我第一次真想抄作業時,竟然借不到作業去抄,在這個班級裏,我沒有一個朋友,我所能借作業的人就是我的前後左右,可他們全都不肯給我看,正當我在心裏冷笑趙老師高看了我時,張駿大搖大擺地走過來,一聲不吭地把他的作業扔到我的桌上。

我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盯著他的作業發呆,他看我沒動作,以為我不想抄他的作業,沒好氣地說:“我抄的是陳勁的作業。”陳勁是我們班的天才兒童,數學從來都是滿分,閉著眼睛考試,都能甩開第二名老遠。

我立即翻開作業抄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麼,心裏很感激,可就是說不出來一聲“謝謝”,隻是頭埋在作業本上,小聲說:“你做的,我也會抄。”

他哼的一聲冷笑,也不知道究竟在冷嘲什麼。

我以為他已經走遠了,可很久後,他的聲音突然在我的腦袋頂上響起:“有你這麼抄作業的嗎?拜托!你能不能稍微改動加工一下?”我立即手忙腳亂地塗塗改改,等我改好後,抬起頭想問他可不可以時,身邊卻早已經空無一人。

隨著鄧小平的市場經濟改革,中國的南大門打開,神州大地開始經曆一場前所未有的變革。香港與台灣的流行文化,先於它們的資金和技術影響著大陸。

我們這個年紀的人都曾迷戀過《楚留香》,鄭少秋演繹的楚香帥成為倜儻瀟灑的代名詞;萬人爭睹《射雕英雄傳》,翁美玲幾乎成為所有80年代人的蓉兒;因為《上海灘》,很多女生對黑道的定義是周潤發。

我們都曾為了追看這些電視,和父母討價還價、鬥智鬥勇。我就為了看《射雕英雄傳》,先裝睡,等父母都睡了,又偷偷爬起來,溜到客廳看電視,聲音開得很小,耳朵貼著電視看。

那時候看電視,不隻是個人的事情,是集體行為,每天晚上看,第二天和同學熱切地交流,所有電視劇的主題歌,竟然隻靠聽,就能把歌詞全都記錄下來,然後傳唱,班級裏如果誰能第一個擁有電視劇歌曲的歌詞,那絕對是值得驕傲的事情,全班同學都會圍著你,向你討要歌詞。很多女生都有歌本,用鋼筆一字字抄錄好歌詞,旁邊貼著港台明星的貼畫,把它裝飾得美輪美奐。

在港台歌手中,小虎隊絕對是最受歡迎的組合。隨著他們的貼畫和海報在班級裏流傳開來,女同學們都在談論小虎隊,三隻小虎各有擁躉,到底哪隻小虎更好看是女生們爭論不休的話題。小虎隊的磁帶在班裏傳聽,男生和女生都哼唱著《青蘋果樂園》《星星的約會》《愛》。

我的生活沒有朋友,所有的這些樂趣,我都是隔著一段距離在欣賞。

我唯一的朋友是書籍,各種各樣的書,隻要能拿到手的,不管能不能看懂,我都會從頭翻到尾。天氣溫暖的時候,我可以在學校裏隨便找一個地方看書,可天氣寒冷時,我沒有地方能去。

我有了一個奇怪的嗜好:常去那個遊戲機房看小說。花兩毛錢買一杯橘子晶衝出的果味汁,縮坐在屋子一角看書,隔一會兒喝一小口,保證離開前恰好喝完最後一口。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那個橘子汁,不過在我小小的心裏,有著奇怪的交換標準。我買一杯果汁,就覺得不是白占你的地方,我是花了錢的,那我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坐在那裏看小說了。

時間長了,我漸漸認識了上次打台球的三個人。看球的那個就是這家店的老板,姓李,周圍的人都叫他李哥;叫我小妹妹的那個少年叫許小波,在我們市最好的重點中學讀初中,大家叫他小波;另一個年紀比他大的姓翟,他們都叫他烏賊,在讀技校。中國的技校從某種意義上可以叫作“差生集中營”,就是考不上高中,或者讀不進去書的學生去的地方。

剛開始,我去店裏看書時,小波差點笑破肚皮,烏賊看著我,滿臉匪夷所思,一副“你腦袋秀逗了”的表情,對我進行了瘋狂的嘲諷和打擊。可不管他們說什麼,我全當沒聽見,對於一個既不想回家,又不想待在學校的人,這個有暖氣的屋子無疑是個好去處,雖然有很多人,可這些人不會用看差生和看壞學生的目光看我,一切都讓我安心。

李哥倒是一副見慣風雲的樣子,並不介意我借用他的暖氣和燈光,隻微笑著和小波說:“你的這位小朋友很有點意思。”

有了老板的默許,我更是心安理得地待在了遊戲機房。

在遊戲機房裏,我幾乎看完了家裏所有的書:《今古傳奇》《紅樓夢》《書劍恩仇錄》《八仙過海》《薛仁貴征東》《薛丁山征西》《薛剛反唐》《楊家將》《呼家將》……所有的書籍裏,最喜歡一本已經殘缺了的古龍的小說,所以牢牢地記住了這個作者的名字。

我看書的時候,常常廢寢忘食,有的書實在放不下,會打著手電筒躲在被子裏熬夜看。隨著讀過的書越來越多,黑板上的字越來越模糊,等父親發現我看電視要搬著個小板凳,恨不得貼到電視機上時,才察覺我近視了,他帶著我去醫院配了一副眼鏡。

當我戴著眼鏡走進遊戲機房時,正幫忙看店的小波愣了一下,繼續若無其事地忙碌,忙著忙著,實在沒忍住,趴在櫃台上笑起來,笑了一會兒後,又直起身子,繼續若無其事地忙碌。

烏賊看到我時,卻沒客氣,直接大笑起來,對小波說:“這位四眼妹妹這下不會嘲笑你近視了。”

他們這群人裏沒近視眼,我是稀有動物,用烏賊嘲笑我的話,“知識分子呀!國寶!國寶!”從國寶引申到熊貓,烏賊後來直接喊我“四眼熊貓”,直到我長成一個二八少女時,他仍然能當著一堆人的麵叫我“四眼熊貓”。

在小學,感覺戴眼鏡的學生都是刻苦用功的孩子,諷刺的是,我這個倒數第一,卻是班裏最早幾個戴上眼鏡的“四眼”之一。有一次調了座位後,我和神童陳勁同桌,他那時剛戴上眼鏡,沒忍住地問我:“你是怎麼近視的?”

我打了個哈哈:“看電視看的。”

因為我一拿起書,就渾然忘記外麵的世界,我在小波和烏賊眼中就是一個傻看書的呆子。

遊戲機房裏常常會放一些流行歌曲,有一次,放到小虎隊的《青蘋果樂園》時,我突然從書裏抬起頭,側著腦袋很專注地聽,小波問我:“你喜歡小虎隊?”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再搖搖頭,我連他們的磁帶都沒真正聽過,哪裏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他們?

烏賊笑:“四眼熊貓看書看傻了,連喜歡不喜歡都不知道。”

我瞪他一眼,不吭聲。

我要走的時候,小波把一盤半舊的磁帶遞給我:“送你了。”

磁帶封皮是三隻小虎,我一把拿過來,欣喜地看了一會兒,又放下,沉默地看著他,他笑著說:“這是給小學生聽的,我們不怎麼聽。已經舊了,即使你不要,過幾天也不知道會被我們扔到哪裏去了。”

我把磁帶收到手裏,沒有說“謝謝”,就跑出了遊戲機房,那個晚上,我一直抱著我們家的小錄音機聽小虎隊,把同學們哼唱的歌聽了無數遍,把我一直沒聽清楚過的歌詞全都聽得清楚明白。在小虎隊的歌聲中,我有種恍惚的感覺,似乎我並不是被同學排斥的差生。

妹妹聽到小虎隊的歌聲,第一次主動湊到我身邊,羨慕地問我哪裏來的。

我帶著微笑,驕傲地告訴她,朋友送我的。當我說出“朋友”二字時,心中有一種很莫名的溫暖,當年,我不懂那是什麼,但潛意識裏卻知道,那是很珍貴、很珍貴的東西。

一個下午,我縮在遊戲機房看書,周圍隻有遊戲機運行的聲音,以及偶爾幾聲打輸了遊戲的人滿懷怨氣的咒罵。

我愜意地端起杯子要喝橘子汁,忽聽到外麵傳來哭聲。那個可撼動天地、驚煞鬼神的哭喊聲太過熟悉,每每讓我老爸、老媽聞聲色變,一而軟,二而退,三而無所不答應。

不是我那嬌氣的妹妹,還能是誰?

我鎮定地放下杯子,當作沒聽見,低下頭,繼續看書。可是,這是外麵的世界,妹妹的哭喊聲不能喊來爸爸媽媽,沒有人寵溺地滿足她一切的願望,所以幾分鍾後,她仍在哭泣,而且哭得頗有上氣不接下氣,隨時暈倒的嫌疑。

烏賊實在受不了這個穿腦魔音,掀開門簾,朝外麵看去。我的頭雖然還對著書,視線卻沒忍住地瞄向了外麵。

兩個穿著初中校服,留著斜劉海的女生把我妹妹堵在路旁。也許在勒索妹妹的零花錢,也許是妹妹得罪了哪個同學,同學請來“大姐大”給她點教訓。妹妹的同學哆哆嗦嗦地縮在一旁,一個屁也不敢放。那兩個女生正在對妹妹凶神惡煞地說話,可妹妹絲毫不理會她們說什麼,隻仰頭望天,大張著嘴哭,場麵極其怪趣。

根據我妹妹的風格,她們應該還沒有陳述完來意,剛露了點凶神惡煞樣,她就開始仰天大哭了。她們兩個甜頭沒嚐到,卻已經惹得一堆人圍觀。她們一再喝令,命妹妹住嘴、不許哭,可她們太不了解我妹妹了,妹妹不但不聽她們的,反倒哭得越發大聲。

其中一個略胖的女生估計覺得連一個小屁孩都搞不定,自己的麵子受到嚴重打擊,羞惱下,揚手就給了妹妹一巴掌。

我一直告訴自己“和我沒關係”,可當我看到她的一巴掌,在我警覺前,我已經如同一隻發怒的公牛般衝了出去。用烏賊後來的話,他隻感覺到一股殺氣從他身側刮過,等他看清楚時,我已經放倒了一個女生。

我低著腦袋,直接撞向胖女生,恰好撞到她的胸部,那個年紀的女生,胸部正處於發育期,這一下狠撞,痛得她立即蹲到地上。另一個女生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本來還在估量我是何方神聖,一看我個子比她矮,氣焰立即囂張起來,揚手想扇我,我敏捷地躲開,撲了上去,一邊用腦袋抵她,一邊拿膝蓋頂她。她的個子比我高,揪住了我的頭發,往上拽,第一次打架的我也立即從實踐中學習,揪住了她的頭發,用力往下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