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長的傷痛和困惑中,初二的第一學期結束,期末考試成績下來,別人都沒什麼變化,曉菲卻隻排班級第四。在別人眼中,這仍然是好成績,可對曉菲而言,這卻是她個人曆史上最差的成績。
曉菲毫不在乎,不但沒有收斂,反倒因為寒假到來,徹底放開了鬧,她有意地回避和我有關的地界,既是躲著王征,也是不想我管她,可我怎麼可能不管她?
有一次她喝醉了,在別人的歌廳裏耍酒瘋,我去接她,她撲在我身上大哭。
她心痛至極,我卻什麼都做不了,隻能拍著她的背,一遍遍說:“會過去的,一切痛苦都敵不過時間,終有一天,你會忘記他。”可我說得連自己都不能肯定,真的嗎?我們真的會忘記自己喜歡過的人嗎?
正要扶著曉菲離開,卻聽到歌廳角落裏又有人在哭,聲音似曾熟悉,回頭一看,竟是張駿的女朋友,曉菲是因為王征傷心,她又是為何在此傷心?
我想離開,可看她一個女孩子喝得醉醺醺的,畢竟不放心,隻能把她也帶出來。
曉菲這個樣子,我不敢直接送她回家;張駿的女朋友,我不知道住哪裏,隻能叫了輛出租車,先去小波的歌廳。
烏賊派人去找張駿來接人,我給曉菲灌濃茶。
張駿來時,他的女朋友醉得不省人事,烏賊招呼他,張駿客氣地說:“麻煩你了。”
烏賊指著我:“是四眼熊貓突然日行一善,和我沒什麼關係。”
張駿掃了我一眼,沒有吭聲,扶起女朋友就離開了。我盯著他的背影,特別有衝動用手裏的蘋果砸暈他。烏賊打了個寒戰:“四眼熊貓,你既然這麼討厭張駿,幹嗎要幫他女朋友?”
我甜甜一笑:“誰說我討厭他?”起身去看曉菲。
烏賊在我身後嘟囔:“不討厭,你幹嗎把蘋果掐成這樣?”
曉菲酒醒後,我把她送到樓下,看著她上了樓,我才離開。我知道,她明天依舊會和某個男生出去玩。這些男生照例是不善於學習,卻善於玩的,精通的是抽煙喝酒打架。
其實,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我也處於失戀中,隻是我膽小怯懦,什麼都藏在心底,所以連傷心也不敢流露。
我報了個寒假繪畫班,開始認真學畫畫,小波則為了高三能分到重點班,開始拿起課本,邊溫習功課,邊做習題。
小波看我整天和一堆色彩搏鬥,弄得自己和一隻花貓一樣,不禁好奇地問我:“你怎麼突然對畫畫有了興趣?”
我突然決定把自己的秘密告訴他:“因為我嫉妒一個女生,她太優秀,聰明美麗,學習成績好,會拉二胡,會唱歌,會寫字,還寫得一手好文章,簡直什麼都會幹。”
小波沒聽明白:“這和你學畫畫有什麼相關?”
“我打聽了很久,聽說她不會畫畫,所以我決定學畫畫。”
小波聽得發呆,繼而大笑:“你竟然會嫉妒人?她叫什麼名字?我想去看看她究竟長了幾隻胳膊幾隻眼睛。”
我瞪他:“不行!所有見過她的男生都喜歡她,我不許你喜歡她,所以你不能見她。”
小波驚異地說:“你真的嫉妒她?”
我點頭,無限惆悵地說:“以前甚至恨不得自己能變成她,很討厭做自己,可現在明白了,不管喜不喜歡這樣的自己,我隻能是我,所以不再討厭自己,卻依舊羨慕嫉妒她,她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女生,我表麵上滿不在乎,實際心裏一直在暗暗比較我們,也一直在暗中用功和努力,可每當我覺得自己比以前好一點、優秀一點了,一看到她,立即就會發現距離她還是那麼遙遠。我覺得這輩子,無論怎麼努力,都絕對不可能追上她,就連嫉妒她都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因為嫉妒隻適合於差距不那麼大的人,比如,李莘可以嫉妒曉菲長得比她漂亮,卻絕對不會去嫉妒林青霞比她好看,所以,你明白嗎?其實我連嫉妒她都沒有資格。”我長長又重重地歎了口氣,“我隻能去揀人家的弱項學學,偷偷給自己點信心,聊勝於無吧!”
小波溫和地說:“你就是你,獨一無二,無須和別人比較。”
我不吭聲,埋頭去兌水彩。他不會明白的,那種羨慕一個人羨慕到渴望擁有她擁有的一切。
依舊大年初三去給高老師拜年,高老師感慨地說:“去年還有不少同學來拜年,今年已經少了一大半,估計明年就你和張駿了。”
她問我成績,我如實彙報,高老師笑著歎氣,問我:“打算什麼時候好好學習?”
我老實地說:“其實,我對理科都很感興趣,也有認真看書,隻是不夠刻苦而已,我也想刻苦的,可一旦玩起來,就不想學習了,真不知道那些好學生怎麼能忍住的?”
正在和高老師聊天,張駿來拜年。他和我拜年的方式完全不同,我是空著兩隻手,帶著一張嘴就來了,他卻是兩隻手提滿禮物,果然是有錢人。
高老師見到他很高興,一邊讓他進來,一邊說:“來得真巧,琦琦正好在。”
我站起來說:“高老師,我和同學約好去她家玩,所以就不多坐了。”
高老師很遺憾地問:“不能再坐一會兒嗎?我們三個很長時間沒一起聊天了。”
我抱歉地說:“和同學一早就約好了。”
張駿站在一旁,神情淡漠,一聲不吭,我和高老師道過“再見”後,離開了高老師家。
雙手插在大衣兜裏,漫步在寒風中,我試圖分析清楚自己的心。
沒見到張駿的時候,我會一直想著他,猜測他在幹什麼,甚至企盼和他偶然的相遇;可一旦他出現在麵前,我卻又迫不及待地想逃走。我究竟是想見到他,還是不想見到他?
多麼複雜矛盾、不可理喻!
分析不清楚,索性不分析了,回去練習畫畫。
人心太複雜,沒有任何道路可以通向人心,可畫畫這些東西,卻可以通過勤練掌握。
經過春節,人人口袋裏都有不少錢,天氣又正寒冷,大家都喜歡窩在屋子裏的活動,所以K歌廳的生意爆好。
我今年的壓歲錢全部貢獻給了繪畫事業,既痛苦又甜蜜,痛苦的是口袋裏沒有一毛錢,不管看見什麼都隻能眼饞,甜蜜的是看著一排排的筆和顏料,覺得特有成就感。
我妹妹開始學電子琴,那個年代的父母都想兒女們學點藝術,可除了陳勁那樣的家庭,很少有家長能負擔得起小提琴、鋼琴,所以絕大多數都選擇了電子琴,以至於全班女生找不到幾個沒學過電子琴的,業餘教電子琴的音樂老師全都賺了個盆滿缽滿。
妹妹整天在家裏製造噪聲,我就把所有繪畫工具搬到小波的辦公室,爸爸和媽媽看到我一張又一張的塗鴉,覺得我仍在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康莊大道上,對我很放心,繼續采取無為而治的教育政策。
我很高興他們對我的寬鬆教育,讓我可以自由自在地和烏賊這種“不良青年”偷偷交往,可是,某個時候,看到妹妹偷懶不練琴,被爸爸批評,甚至罰她晚上不許看電視而必須去練琴的時候,我又會感覺很複雜,似乎希望爸爸媽媽來罵罵我,懲罰一下我。
人心啊,真是很複雜!
大年初八那天,我捧著個畫板,坐在陽台上,觀察人生百態,裝模作樣地學人寫生,看到張駿和他女朋友並肩進來。
不一會兒,包廂裏傳來《像霧像雨又像風》的歌聲。
你對我像霧像雨又像風
來來去去隻留下一場空
你對我像霧像雨又像風
任憑我的心跟著你翻動
我嫌惡地皺了皺眉頭,收起畫板準備進屋。突然聽到歌聲中透著哽咽,不禁停住了腳步,探頭探腦地去偷看。我知道偷窺不對,不過,我控製不住自己。
女孩邊唱邊哭,張駿幾次想把話筒從她手裏抽走,都沒有成功,反倒讓她眼淚越落越急。張駿放棄了拿話筒,麵無表情地坐著。女孩終於唱完了歌,對著張駿又哭又說,張駿卻一句話不說,隻是偶爾點個頭。很久後,依然是這樣。我都看累了,他們還不累嗎?
女孩抹掉眼淚,對張駿很勉強地笑了笑,跑出了K歌廳。張駿卻依然坐在那裏,好像在發呆,又好像在思索問題。
他沒動,我就也縮在角落裏,隔著包廂門上的玻璃,看著他的身影。
第二天,女孩和他分手的消息就傳開了。
大家都很同情張駿,在這個圈子裏,被女人甩掉是非常非常沒麵子的一件事情,張駿的心情一定很差。
我卻不管他心情好不好,衝進小波的辦公室,嚷嚷:“小波,我們去唱歌,好不好?”
小波詫異:“你不是不喜歡唱歌嗎?”
“還在過年呢,咱們應該慶祝慶祝。別看書了,去唱歌。”拖著他往外走,挑了一間沒人的包廂,對著電視狂唱,烏賊他們都來湊熱鬧,我高興得不行,霸著麥克風一首又一首,載歌載舞,烏賊笑嚷:“四眼熊貓瘋了!”
我說:“我高興瘋了!”這簡直就是今年最好的新年禮物。
有人在包廂外麵敲門,烏賊打開門,和對方低聲說著話。
我點的《心雨》開始演奏,我立即把話筒塞到小波手裏,和小波合唱:我的思念是不可觸摸的網
我的思念不再是決堤的海
為什麼總在那些飄雨的日子
深深地把你想起
我的心是六月的情
瀝瀝下著細雨
想你想你想你想你
最後一次想你
因為明天我將成為別人的新娘
讓我最後一次想你
我對著屏幕邊唱邊笑,小波也是邊笑邊唱,兩個人都肉麻得渾身打冷戰,可又彼此拚了命地往深情裏唱,以酸死人不償命為目的。
小波唱到“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最後一次想你……”故意很深情悲傷地凝視著我,他平常都老成穩重,難得做這種輕浮樣子,妖嬈笑得前仰後合。
“唱得好!”烏賊鼓掌,大聲叫好,又開玩笑地說,“誰敢和你搶人?咱找幾個哥們兒讓他婚事變喪事。”
我笑著拿起桌上的水果砸烏賊,一側頭,卻看見一個人靠在包廂一進門的牆邊,竟是張駿。他麵無表情地盯著屏幕,小波也看見了他,忙放了話筒,請他坐,他笑著說:“本來想找你喝幾杯,不過你們朋友正在聚會,就不打擾了。”
小波客氣地說:“我們就是瞎鬧,你想喝什麼?我讓他們拿上來,咱們邊玩邊喝。”
張駿笑著拉開了門:“不用了,下次再找你喝酒。”說著已經關門而去。
小波滿眼疑惑,烏賊壓著聲音說:“被女人飛了,所以神經突然有些不正常。”
“什麼時候的事情?”
“就昨天。”
下麵一首歌仍是合唱歌,我拖著妖嬈一塊兒唱:“明明白白我的心,渴望一份真感情……”
“我的歌,我的歌……”烏賊從我手裏搶過了話筒,和妖嬈對唱起來,兩個人不愧是K歌的老手,完全不用看屏幕,彼此對望著,牽著手,深情演唱。
你有一雙溫柔的眼睛
你有善解人意的心靈
如果你願意
請讓我靠近
我想你會明白我的心
我齜牙咧嘴地對著小波摸胳膊,表示全是雞皮疙瘩,小波搖著頭笑。
張駿被女人甩掉,我很開心,我非常開心。
我偶爾也會檢討一下,我是不是心理太陰暗了,竟然把自己的高興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上,可還沒等我真正地自我反省,就發現我的良心不安完全是多餘。
有一天,我去找小波時,發現他不在,烏賊也不在,抓住一個人問,才知道他們和人賭球去了。
我覺得納悶,小波很久沒和人賭球了,怎麼突然和人打上了?看這架勢,還是一場大賭。
匆匆趕去遊戲機房,發覺好久沒來這裏,變化很大,李哥應該把隔壁的店麵也買下來了,兩間打通,比以前大很多,遊戲機看著也比以前先進。
我不認識看店的人,他倒是認識我,笑著說:“找小波哥嗎?他在裏麵打球。”
“謝謝。”
我徑直走進裏麵的院子。
台球桌邊,涇渭分明地站著兩撥人,我沒看到小波,第一眼看到的是張駿,他身旁站著一個容貌豔麗的女子,一頭卷發,像海潮一般。
女子挽著他的胳膊,看人打台球,似乎還看不懂,小聲地問著張駿,張駿時不時地解釋幾句。
我定定地看著他們,忘記了我本來要幹什麼,隻覺得胸口有什麼東西哢吧哢吧地疼。
張駿側頭看到我,麵無表情,我呆呆地盯著他,不明白他怎麼可以這樣?
女子好奇地打量我,又拽拽張駿的胳膊,他回頭,微笑著在她額頭上親了下,攬著她的腰,指著台球桌解釋。
我覺得眼淚在眼眶裏直打轉,想要轉身就跑,卻又覺得我為什麼要逃?我為什麼要在乎他?我不在乎他!他有沒有女朋友,有多少個女朋友,和我有什麼關係?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我微笑著把眼淚逼回去,笑走到李哥身邊:“李哥。”
李哥拍了下我的腦袋:“好久沒見你,又長高了。”
我撇撇嘴說:“距離上次你見我,沒長一厘米,有學校的體檢表格作證,依舊一米六三,小波怎麼突然又和人打球了?”
李哥貌似輕鬆地說:“沒什麼,我和朋友有些事情需要解決,一直沒協商出好方法,索性決定一賭定輸贏。”
六哥在一旁冷冷地笑著,小波打完一個球後,起身時,朝我笑了笑。我不敢出聲打擾,站在李哥身邊,安靜地看著。
桌麵上的局勢,小波略占優勢,可他剩下的球位置不太好,對方剩下的球位置更好,更容易進洞。
我悄悄溜到烏賊身邊,低聲問:“賭了什麼?”
烏賊附在我耳邊說:“在水一方。”
我沒聽懂,疑惑地看他,他解釋說:“他們的人在場子裏玩追龍,李哥和六哥談了幾次,都沒談成,所以拿‘在水一方’做賭注,如果我們贏了,他們以後不許在李哥的場子玩追龍;如果他們贏了,李哥把‘在水一方’給他們。”
追龍就是吸毒,李哥的原則是毒品堅決不碰,不管軟性、硬性,都絕對不碰,不但不碰,甚至不允許在他的場子出現。他這次竟然拿日進鬥金的“在水一方”做賭注,想來也是被小六逼得沒有辦法了。
李哥是豁出去了,輸贏都已看開,可小波心思細膩深重,他為了李哥,不得不接下賭局,但如果輸了,他卻會把責任都背在自己身上。
我手心捏著把汗,看都不敢看台球桌,閉上眼睛,隻心裏默念著“求各路神仙讓小波贏,我今年、明年都再不許任何願,隻求小波贏”,一遍遍重複著,烏賊也很緊張,喘氣聲越來越重。
不知道過了多久,聽到大家的歡呼聲,我眼睛睜開一條縫,先看烏賊,看他一臉狂喜,明白小波贏了,立即衝過去,抱著小波的胳膊又跳又叫:“請我吃飯,請我吃飯,我剛才一直替你祈禱,把自己的福氣都讓給你了。”
小波笑著說:“好,看看有沒有燕窩,有的話請你吃燕窩。”他笑得如往常一樣,溫和淡然,可數九寒天,握著我的手卻異樣的滾燙,站在他身邊,能看到他後脖子上全是細密的汗珠。
李哥開心得不行,對小六笑著說:“承讓,承讓!晚上一起吃飯,我請客。”
小六寒著臉,沒理會李哥,直接帶著人離開。
我站在小波的身邊,笑顏如花、得意揚揚地看向張駿,似乎在挽回剛才突然見到他有女朋友的失態,又似乎在努力向自己證明,他不算什麼,並不能影響我的情緒。
張駿牽著女朋友的手,從我們身旁走過,看都沒看我一眼。
那麼努力地演戲,卻無人觀賞,我如同用盡全身力氣打出一拳,卻打在了空氣中,沒傷著任何人,反倒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
李哥興高采烈地安排晚上的飯局,問小波想吃什麼,小波低頭問我想吃什麼,李哥笑著說:“忘記先問我們的福將羅琦琦小姐了,琦琦想吃什麼?”
我看著李哥說:“你怎麼能答應這事呢?你明知道小波……”
李哥有些尷尬,小波掐著我的後脖子,把我掐得彎下了身子,我反手打他,他一邊欺負我,一邊笑對李哥說:“問問有沒有燕窩吧。”
李哥立即說“好”,叫人去酒樓吩咐。
3 有悔恨的青春
年少時,因為沒被傷害過,所以不懂得仁慈;因為沒有畏懼,所以不懂得退讓,我們任性肆意,毫不在乎傷害他人。
當有一日,我們經曆了被傷害,懂得了疼痛和畏懼,才會明白仁慈和退讓。
可這時,屬於青春的飛揚和放肆也正逐漸離我們而去。
我們長大了,胸腔裏是一顆已經斑駁的心。
新學期開學,李莘和倪卿依舊圍著林嵐轉悠,也依舊熱衷於傳播各個班級的俊男美女們做了什麼。
我們年級,緋聞最多的女生是曉菲,男生是張駿。李莘現在跟著幾個高中生在外麵混,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聽說過我和小波的關係,她對我異常巴結,知道曉菲和我關係很好,所以從不談論曉菲的是非。
她們不能談論曉菲,自然隻能談論張駿。
張駿的新女朋友和他的前一任性格大相徑庭,前一任低調安靜,這一任卻張揚潑辣,絲毫不介意自己比張駿大幾歲的事實,有時候,甚至會來學校等張駿放學。
她打扮得時尚摩登,燙著頭發,化著濃妝,在初中部的小園林中一站,像電影明星,和我們這些清湯掛麵的女生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張駿的緋聞成為每個女生的最佳談資,連最文靜的女生都會趴到玻璃窗前,好奇地偷看張駿的女朋友一眼。
李莘和倪卿唧唧喳喳地議論,我想走,又忍不住地想聽。
李莘問林嵐:“聽說她和你媽媽一個單位?”
“嗯,去年剛分來的藝專生,跳現代舞的,性格很潑辣厲害。”林嵐幾分狡猾地笑著,“張駿這次隻怕要遇到克星了。”
倪卿問:“是不是沒有人喜歡她?”
“怎麼可能?我媽她們單位的人都是美女,每個都一堆人在追,她人又活潑,很多人追她。”
倪卿很困惑:“那她怎麼喜歡和張駿在一起?她那麼老,為什麼喜歡比她小的男生?”
隻是一句很平常的話,林嵐卻突然就不高興了,冷冰冰地說:“她喜歡誰是她的自由,你想喜歡,張駿還壓根兒看不上你呢!”
倪卿的眼淚都差點掉出來,李莘幾分幸災樂禍,林嵐不理她們,轉身就走。
過了一段時間,從班級八卦人士的嘴裏傳出小道消息,林嵐的父母在鬧離婚。
那個年代,離婚比較罕見,可更罕見的是,林嵐的媽媽是為了一個大學畢業分配到我們市沒幾年的年輕男子離婚,算來那個男子比我們才大了十歲左右。這件事情,當時鬧得沸沸揚揚,幾乎每個人都知道市文工團有一個和小自己七八歲的男子搞婚外情的女人,連我的父母都聽說了這件事。
媽媽在飯桌上和爸爸議論此事,兩人都完全不能理解,不明白這個女人怎麼了。
媽媽問我班裏有沒有一個叫林嵐的女孩,我不悅地點頭,以為媽媽會像大樓裏其他阿姨一樣,聽說我和離婚放蕩女的女兒一個班,就關切地打聽林嵐的一切情況,似乎林嵐長得很畸形。沒想到媽媽叮囑我,不要說閑話,不要問林嵐她父母的事情,更不要故意疏遠或者故意接近林嵐,以前怎麼相處以後也怎麼相處。
我很意外,但想到外公和外婆的離婚,媽媽大概隻是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林嵐依然是驕傲的,依然是美麗的,依然和李莘、倪卿笑鬧,可她的眼睛中有了不合年齡的冷漠戒備。如果留意看,會發現她獨自一人時,常常在發呆,可隻要有人看她,她會立即用微笑做武器,將自己保護起來。
我和她的關係越來越“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們平常並不怎麼熱絡,可我能感覺到她相信我,她和我在一起時,可以不說一句話,不笑不鬧,隻靜靜地坐著。也許隻是因為她知道我從不說人是非,也從不對他人的是非感興趣,所以她在我身邊,感覺到安心。
一個清晨,我剛到教室,她問我:“可以陪我出去玩嗎?”
我看著她眼睛裏布滿的血絲,立即答應。
我們倆沒有和老師請假,也沒有告訴任何人,就騎著我們的自行車出發了,騎了整整一個早上,騎到拍影視劇的古城,她拿出很多錢,大把大把地花,我們租了無數套古裝衣服和道具,照了無數張相片。
林嵐交了一大筆押金,租了兩套唐朝公主服,又用自己靈巧的手,給我和她各梳了一個漂亮的發髻,我們倆穿著唐朝公主的古裝,在古城中胡逛,走著走著,她突然說:“我爸爸媽媽離婚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更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隻能沉默,她卻似乎很感激我的沉默,牽著我的手,高高興興地當公主,逛古城。
那一天,我們倆吃遍所有的零食,喝最貴的飲料,看到任何好玩的東西,不管是我喜歡的,還是她喜歡的,她都立即買下。
從小到大,我第一次如此肆無忌憚地花錢,可就在那天,我明白了,這世界上金錢買不來快樂!
我和林嵐曠課一天,聚寶盆卻沒有批評我們,大概他也聽說了林嵐父母正式離婚的消息,他對聰慧能幹的林嵐有憐憫,後來,他還選林嵐做英語課代表,對林嵐格外偏愛。
那個時候,林誌穎正當紅,每個人嘴裏都哼哼唧唧著《十七歲的雨季》。
當我還是小孩子
門前有許多的茉莉花
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當我漸漸地長大
門前的那些茉莉花
已經慢慢地枯萎不再萌芽
什麼樣的心情什麼樣的年紀
什麼樣的歡愉什麼樣的哭泣
班級裏幾乎所有女生的文具盒上都貼著林誌穎的貼畫,大家都忙著收集林誌穎的磁帶和海報,林嵐因為家庭條件比較好,曾經是流行文化的忠實追捧者,現在卻一反常態,將手裏的海報全部送給李莘和倪卿。我想她在父母的婚變中、外界的歧視下已經快速長大。
如果大人變得像小孩子一樣任性,不肯承擔責任去保護小孩子,那麼小孩子隻能快速地長大,像大人一樣保護自己。
一般來說,父母婚變總會影響到孩子,何況是林嵐父母這樣轟動的婚變,可林嵐的學習成績絲毫未受家庭的影響,她也依然組織班級參加文藝會演,她倔強地明媚著、活潑著、張揚著,用自己的不變化來粉碎一切獵奇窺視的目光,可她顯然不再是我初一時認識的那個林嵐。
有一次,我們倆坐在學校的人工湖邊,她突然說:“還記得轉學走了的女班長嗎?”
“記得。”
她笑了笑:“我們倆大概都不會忘記她,我們欠她的不止一句‘對不起’。”
人們常說青春無悔,其實青春怎麼可能沒有悔恨?
年少時的心有著赤裸裸的溫柔與殘酷,我們容易被人傷害,也容易傷害他人。隨著時光流逝,我們會遺忘掉很多人,但是那些傷害過我們的人和我們傷害過的人,卻會永遠清晰地刻在我們有悔恨的青春中。
如果看故事的你正年輕,請記得溫柔地對待那個你遇見的人,不為了他(她)對你的感激,隻為了多年後,你驀然回首時,青春中的悔恨能少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