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時光如刀劍(3 / 3)

李哥通過關係,買了輛公安局淘汰下來的舊吉普車,雖然某些地方舊得漆都掉了,可也成為這個城市為數不多的私家車擁有者。

聽說他和公安局長的兒子成了朋友,和本市另一個黑白兩道通吃的有錢人宋傑合夥投資商廈,他的朋友圈子裏什麼哥、什麼弟的漸漸少了,某某科長、某某處長、某某局長漸漸多了。大家不再叫他李哥,洋氣點的稱呼他李先生,土一點的叫他李老板。

從80年代到90年代,是中國社會變化最劇烈的時代,短短十來年的時間,從貧窮落後到富裕小康,中國創造了舉世矚目的奇跡。很多如今生活中的理所當然,在當年都是我們曾經曆過的第一次,比如第一次用熱水器洗澡,第一次乘電梯,第一次喝可口可樂,第一次吃康師傅方便麵,第一次用飄柔、潘婷,第一次吃肯德基……我們城市的變化速度也是飛快,為了跟上它變化的速度,人也在快速變化,或者是因為人在快速變化,所以這個城市的變化速度才飛快?

我搞不清楚,我隻看到整個城市日新月異地改變,幸虧,還有不變的。

李哥給自己買的是舊車,卻給小波弄了一輛日本原裝進口的摩托車,在當時絕對是百分之百的奢侈品,可小波很少用,仍舊踩著他的破自行車來往於城市的大街小巷間,我常坐在小波的車後座上,和他去小巷裏尋找小吃。

我們一起坐在烏黑厚重的木門旁,看走街串巷的老人澆糖畫。

一根扁擔,一頭挑著小煤爐和鍋,一頭挑著工具和材料。走到孩子聚集的地方,老人就放下扁擔,支起爐子和鍋,鍋內是融化的褐色糖汁,老人憑著一個大勺,從遨遊九天的巨龍,到賊眉鼠眼的小耗子全能澆出來。

一個羅盤,四周畫著各種動物,五毛錢轉一次,轉到什麼,老人就給你澆什麼。

我每次都想轉到鳳凰,可總是轉不到,越轉不到,越是想轉,小波總在一旁沉默地笑看著。其實我和他都知道羅盤有古怪,想破了這個作弊手法並不難,但是那不重要,這個城市拔地而起的高樓已經把這些人的生存空間壓迫到了城市的最角落裏。

大概看了太多成年人寫的書,我漸漸發現自己成了一個和時代脫節的人,我喜歡留戀一切正在流逝的東西。“四大天王”他們的歌,我也會聽,可並不真的喜歡。我先是喜歡上了鄧麗君,從鄧麗君又認識了周璿,又從周璿聽回韓寶儀,從而沉浸在靡靡之音裏不能自拔。

爸爸的單位裏淘汰了老式的針式唱機和一堆像黑色飛碟的老唱片,有鄧麗君的歌,還有好多革命歌曲,那個時候,人人都忙著實現“現代化”,沒有人喜歡這些老土的東西,我就撿了回來,放在小波的辦公室裏,一邊看小說,一邊聽,或者一邊做作業,一邊聽。

“天涯呀海角,覓呀覓知音,小妹妹唱歌郎伴奏,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或者“一送(裏格)紅軍,(介支個)下了山,秋雨(裏格)綿綿,(介支個)秋風寒,樹樹(裏格)梧桐,葉落盡,愁緒(裏格)萬千,壓在心間……”

有一次李哥推門而進,聽到歌頌紅軍的歌聲,立即就關了門,過了一瞬,又打開門,摸著頭說:“我沒走錯地方呀!”

烏賊和妖嬈捂著肚子狂笑,小波和我也笑。

李哥走過去,把小波麵前的課本合上,笑著說:“都別看書了,今兒晚上一塊兒吃飯。”

妖嬈笑著說:“李哥的生意肯定又有好消息了。”

他們先走了,小波則送我回家,我跟我媽撒了個謊,才又去。

五個人邊吃邊聊,果然是李哥的生意又擴張了,李哥躊躇滿誌中不停歎氣,感慨沒有靠得住的得力人,大家都明白他指的是小波,可小波想上大學,肯定無法再幫李哥。不過李哥也就是歎歎氣,並不是真要小波放棄學業幫他,他對小波和烏賊真像對弟弟一樣愛護,小波能上大學,他也很開心。

李哥聊著聊著突然問烏賊:“你和妖嬈打算什麼時候把事情定下來?”

妖嬈低下了頭,神色卻是在留意傾聽,她比烏賊大了三歲,自然更上心,烏賊卻笑著說:“你都沒定,我著急什麼?我可不想結婚,談戀愛多好玩,是吧,妖嬈?”

妖嬈隻能點頭,笑容卻透著勉強,可烏賊這渾人一點看不出來,還一副和妖嬈達成共識的樣子。

李哥笑看著妖嬈說:“那也成,再過兩年,等我生意穩定了,給你們辦一場豪華婚禮。”

小波也笑著說:“我的這一聲‘嫂子’肯定非妖嬈姐莫屬。”

小波和李哥都表態了,我也趕緊表態:“你放心吧,烏賊很笨的,隻有你甩他的份,沒有他甩你的份。”李哥和小波都是一巴掌拍到我肩上,我立即改口,“我是說,你很漂亮,烏賊到哪裏再去找這麼漂亮的人。”

妖嬈笑起來,烏賊的父母不太喜歡她,李哥和小波的認可,對她很重要,讓她心安。烏賊仍是渾渾噩噩,用筷子點著菜說:“這個好吃,你們別光忙著說話呀!”

我對小波低聲說:“傻人有傻福,真不知道妖嬈姐看上他什麼!”

妖嬈聽到了,看著烏賊一笑,眼中盡是溫柔。李哥點了一根煙,笑看著我們,眼中也有很溫柔的東西。

吃完飯,李哥忙公事去了,妖嬈想跳舞,於是四人一塊兒去“在水一方”。剛進舞廳,就發覺異樣,往常擠滿人頭的舞池竟然是空的,大家全都站在舞池周圍。

小波和烏賊以為出事了,忙要趕著上前,忽然音樂響起,台灣金曲獎得主陳小雲的代表作《愛情恰恰》,因為是閩南語,在學生中並不流行,卻是我喜歡的靡靡之音,也是舞廳高手喜歡的曲子,用來跳恰恰最好。

繁華的夜都市燈光閃閃熾

迷人的音樂又響起引阮想著你

愛情的恰恰抹凍放抹起

心愛的治叨位

想要呷你想要呷你

來跳恰恰恰

不知你是不知你是

走去叨位覓

一個身段火辣的女子,穿著一襲紅裙,隨著音樂縱舞,她的舞姿很有專業水準,難怪大家都停了下來,隻看著她跳。

烏賊笑著說:“張駿的新馬子比舊馬子有味道,看來找跳舞的女人做馬子很有道理。”

妖嬈掐著他胳膊問:“你什麼意思?要不要我幫你介紹一個?”

烏賊看看四周沒兄弟留意,不會損及他的麵子,才低聲求饒。

張駿的女朋友既然在這裏,張駿呢?

我在人群中搜索著他,看到他站在人群前麵,笑看著女朋友。他的女朋友跳到他身邊,突然伸手把張駿拽進了舞池,大家都笑起來,有人吹口哨,烏賊也打了一聲響亮的口哨,妖嬈氣得又掐了他一下。

恰恰是唯一由女性主導的交誼舞,對女性舞者的技藝要求很高,整場舞蹈都由女方主導支配,但畢竟是兩個人的舞蹈,如果男子配合得不好,也不會好看。

張駿靜靜站了一瞬,笑了笑,也開始跳了起來,他們在迷離燈光的映照下,時進時退,時分時合,男子英俊不羈,女子明豔嬌美,說不出的動人。

我胸口劇痛,一瞬間明白過來,如果這是一個言情故事,他們才是男主角和女主角,我連女配角都算不上,隻是一個路人甲,卻一直奢望搶奪女主角的戲份。

烏賊拉著妖嬈也走進了舞池,兩人都是吃喝玩樂的高手,又因為烏賊剛才的話,妖嬈心裏憋著一股勁,抬臂伸腳,扭腰甩臀,真是要多妖嬈有多妖嬈。看到他們的水平,別人更不敢下去跳了。偌大的舞池,隻看到他們兩對在飆舞。

小波知道我不會跳舞,找了個角落,陪著我坐了下來。

我的視線暗暗追隨著張駿,眼睛十分幹澀,心裏卻大雨滂沱。我多麼希望他還是小時候那個長著刺蝟頭的男孩,沒有女生留意,沒有女生喜歡,隻有我看到他的好,感受到了他的溫柔,可他偏偏變成了這樣,如一顆星星般,升得越來越高,光芒越來越明亮,卻離我越來越遙遠,去了一個我怎麼伸手都夠不到的距離。

4 棋盤的第一個顫抖

年少的時候,喜歡談理想,喜歡做計劃,以為隻要自己夠聰明、夠努力,就能實現,卻不知道我們隻是這個空間為經、時間為緯的命運棋盤上的一顆小小棋子,棋盤的一個微微顫抖,我們就會偏離計劃的軌道。

曉菲的成績繼續下滑,期中考試,考了全班十幾名,她稍微再“努力”一下,就可以和我看齊了。

我暗示性地和她提了幾次,她壓根兒不接話茬,沉默著不理我,似乎連假裝的快樂也都放棄了。她對那些男孩子的態度也越發惡劣,有時候,看到她罵他們的樣子,我真怕他們會惱羞成怒,可不,他們貪戀曉菲的美麗,即使今日走了,明日依舊會來。

我納悶不解,不明白曉菲為什麼更消沉了。妖嬈告訴我王征幾周前已經帶著他的架子鼓離開這個城市,去廣州了,他甚至壓根兒沒有和曉菲告別,隻是就那麼,突然之間,從曉菲的生命中消失。

我不知道該喜還是愁,王征的不告而別,也許再一次傷到曉菲,可大痛過後,應該就是傷口恢複的過程。

我想了很久後,決定和曉菲好好談一下,我想告訴她失戀的人並不是隻有她一個,可是我們不能因為對方不喜歡我們,就自己先放棄了自己。

正想找她,她卻突然從學校失蹤,我問她們班的班長,班長告訴我,她媽媽代她請了長期病假。

曉菲生病了?

我尋到她家,去看她,她媽媽站在門口,客氣地說:“曉菲正在養病,不方便見同學。”

我滿心納悶不解,不明白什麼病,讓她不能見人,擔心地問:“阿姨,曉菲的病嚴重嗎?”

她媽媽很瘦,也很憔悴,語氣卻很肯定:“不嚴重,過一段時間就會去上學。”

對方不讓我進門,我隻能離開。可我又不甘心,所以采用了死纏爛打的招數,隔三岔五地去她家,她媽媽的態度變化很有意思,剛開始,我去得頻繁了,她很不耐煩,說兩三句話就關門,可漸漸地,她又和藹起來,納悶地問:“快要期末考試了吧?你學業不忙嗎?”

我乖巧地笑:“忙是忙,不過來看曉菲的時間還抽得出。”

她媽媽問:“你和曉菲很要好?”

我套交情:“阿姨,你忘了嗎?曉菲小時候還在我家睡過,那一次,你和叔叔半夜找到我家,見過我爸爸媽媽。”

“啊?是你呀!後來你搬家走了,曉菲哭了很久,沒想到你們又在一個學校了,曉菲都沒有告訴我。”

我沉默著不說話,阿姨也沉默著,似乎在思考,很久後,她說:“你期末考完試再來看曉菲吧。”

我忙說:“謝謝阿姨。”有了確定的日期,我就放下心來。

回到學校,精神仍然恍惚,很快,我們就要初三了。

別看隻是兩年時間,可初中生似乎是最容易出狀況的年紀。小學時,我們視老師家長為權威,比較聽話,到了初中,我們突然就開始對他們都不屑,自己卻又把握不住自己,我們絲毫沒有畏懼,勇於嚐試一切新鮮的事物,從談戀愛、抽煙喝酒打架,到出入歌廳舞廳、混社會,我們什麼都敢做。

在外麵混過的人就會知道,打架時,出手最狠的人,其實不是成年流氓,而是我們這些懵懂無知的少年。因為他們已經知道畏懼,而我們什麼都不懂,所以什麼都不怕,我們甚至會因為幾句言語不合,就往對方腦袋上拍磚頭。

幸運的人,這段迷茫的叛逆期,也許隻會成為成長路上帶著幾分苦澀的有趣回憶,而不幸運的人,卻會付出自己都無法預料的慘重代價。

經過兩年的學習,有些入學時成績不好的人上升,有些入學時成績很好的人卻下滑,雖然是重點初中,可無心學習的差生和普通初中的差生沒什麼區別。

為了迎接明年的中考,學校會根據初二的期末考試成績重新分班,分成快慢班,或者叫重點班、非重點班。

周圍的同學都很緊張,個個刻苦用功,唯恐一不小心就分到慢班。

我們無憂無慮的日子似乎在結束,學習的重擔開始慢慢壓到每個人肩膀上。連我的爸爸媽媽都會在吃飯的時候給我夾一筷子菜,暗示性地說:“多吃些,學習要越來越辛苦了。”

我的成績很微妙,既有可能分進快班去做差生,也有可能分進慢班去做好學生。人的心理很奇怪,寧可進快班去做差生,也要進快班,爸爸媽媽自然也是如此,似乎隻要我進了快班,我就一定能上重點高中。

我卻總是有一種置身事外的恍惚,空閑的時間,別的同學都在溫習書本,我卻在看小說,練習畫畫。我喜歡畫荷花,課間活動在學校的荷塘邊看荷花、畫荷花,它們是我心中最美的花,一切美麗的詞彙用在它們身上都不為過。

一天,下了英語課,聚寶盆找到林嵐,非常難過地對她說,陳鬆清不會參加期末考試,他即將離開我們,希望林嵐組織一個小的歡送會,為陳鬆清送行。

我很驚訝,豎起耳朵偷聽,聽到林嵐驚異地問:“為什麼?”

“他要去考技校。”

“他為什麼不讀中學了?技校不是要上完初中才考的嗎?”

牽涉到他人家庭,聚寶盆不願意多解釋,隻說:“他們家好像經濟有點困難,他爸爸希望他能早點參加工作。以他的成績,現在考,也肯定能考上。”

林嵐震驚地瞪大眼睛,似乎第一次意識到這個世界上有人會連學都上不起,雖然那個學費也許隻夠她買兩條裙子。

陳鬆清即將離開我們班的消息,很快就人人都知道了。大家雖然意外,但真正難過的人沒幾個,畢竟陳鬆清並不合群,常常獨來獨往,大家對他的了解,僅僅限於他是我們班的第一名。

林嵐卻很上心,真把這當成了一件事情,不惜放棄讀書時間,很費心地為陳鬆清舉辦了一個歡送會,詩詞歌舞全都有,她還利用自己的影響力,讓全班同學集資為陳鬆清買了一支昂貴的鋼筆、一本精美的日記本,作為送別禮物。

我當年拒絕了為陳勁捐款送禮物,這一次,卻把自己的全部零花錢捐了出去。

陳鬆清表麵上沉默到近乎木訥,但我想他心裏對林嵐是有感激的,他的少年時代被迫提前終結,可林嵐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為他畫下了一個雖蒼白卻美麗的句號。

我看似漠然地遠遠觀望著這一切的發生,內心卻波濤起伏,並不見得是為了陳鬆清,也許隻是為了生活本身,我再一次感受到了生活的殘酷和無奈。很多人壓根兒不愛學習,每天抽煙喝酒打架,偷父母的錢打遊戲、染頭發,以叛逆另類為榮,父母卻求著他們讀書,而陳鬆清酷愛讀書,認真又用功,次次拿第一,生活卻偏偏不讓他讀書。

這就是生活,似乎永遠都是你要什麼,就不給你什麼。

陳鬆清離開學校的那天,下著小雨。

自小到大,我就偏愛雨,下雨的時候,我甚至很少打傘,我喜歡雨滴打在臉上的感覺。

我坐在學校的石凳上,看著漫天如絲的雨幕發呆,說不上不高興,也說不上高興,我的心情常常處於一種空白狀態。

一個人走到我麵前,站住。

我看過去,是陳鬆清,他背著軍綠的帆布書包,打著一把已經磨得發白的黑傘,沉默地站著。

我們倆都不是愛說話的人,相對沉默了半晌,竟然沒有一個人說話。

他忽然說:“我明天不來上學了。”

“我知道。”

他的腳邊,恰好是一個窪地,雨水積成一個小潭,他就一腳一腳地踢著雨水。

我至今一直記得他那種好似全不在乎的虛偽的堅強,他舊球鞋上一塊塊的汙漬,和半鬆開的鞋帶。

他問:“你功課複習得怎麼樣了?”

“不怎麼樣。”

他一腳一腳地踢著地上的雨水,水滴濺濕了他的褲子,他卻全然沒在意。

“我本來想考完期末考試再走的,可我爸不讓,他說有這時間,不如多準備一下技校的考試,爭取能考進一個好專業,將來進一個好單位,工資能高點。”

我沉默著,不知道能說什麼,他忽然說:“我能拜托你一件事情嗎?”

“沒問題。”我問都沒問他要拜托我什麼事情,就一口答應。

他笑笑地說:“你可不可以認真複習,全力以赴地考這次期末考試?”

我不解地看著他,想不通他何來如此奇怪的要求,但是,我已經答應了他,所以我會遵守諾言。

其實,直到今天,我都沒想明白陳鬆清何來此要求。

“好的,我會好好複習,認真考試。”

他笑,仍舊一腳一腳地踢著雨水,我沉默地看著他踢起的水珠。

他的鞋子已經全部濕透,他站了很久後,說:“我走了,再見!”

我坐在石凳上,沒有動:“再見!”

他背著書包,轉身離去,又瘦又高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迷蒙的細雨中。

我一個人又坐了很久,坐得整個屁股都冰涼,渾身濕透後,也背起書包回家。

那是我這一生最後一次見陳鬆清,從此,我再沒有見過他,甚至再沒有聽說過他的消息。他有沒有考上技校,考到哪個專業,我一概不知道。

不過,我知道他會知道我的期末考試成績,所以,我遵守約定,認真複習,認真考試,兩個多星期,我什麼都沒幹,隻是看書,從早上一起床一直看到晚上睡覺。他說讓我全力以赴,其實,我不太清楚怎麼才叫全力以赴,但是我把地理、曆史、政治的課本搞了個倒背如流,連最討厭的英語都強迫著自己囫圇吞棗地亂背了一堆東西。

期末考試成績排名下來,我成為(1)班的第一名。除了英語成績不好以外,代數、物理、幾何近乎滿分,其他的課如地理這些完全靠死記硬背的也幾乎都是全班第一,因為我拿了幾個全班第一,所以連說我作弊都變得不可能,大家隻能用驚訝麵對這個意外。

爸爸和媽媽激動得不知所措,開家長會的時候,差點要對聚寶盆磕頭謝恩,聚寶盆很淡然,平靜地說:“我教的英語,她考得最差,她的進步和我沒什麼關係。”

即將要分離,我和聚寶盆反倒相處融洽,雖然我和他曾鬥得不可開交,雖然他的確偏愛成績好、性格活潑的學生,可平心而論,他和趙老師截然不同,他對林嵐不露痕跡的關懷,他努力試圖留住陳鬆清,他全力以赴地教書,所有我眼睛看到的東西,讓我已經原諒了他曾帶給我的痛苦。

其實,聚寶盆作為剛畢業的大專生,比我們才大了九級,他自己也是一個未完全成熟的人。我相信,我們作為他教師生涯中的第一屆學生,肯定永遠不會被他遺忘,就如我們永遠不會忘記他是我們的班主任。因為,他在我們逐漸成長的生命中留下了痕跡,我們也在他逐漸成熟的生命中留下了痕跡。

期末考試結束後,我去看曉菲,她媽媽遵守承諾,讓我見到了她。

我看到曉菲時,她正躺在床上看書,原來的齊肩長發被剪得很短,如同一個男孩。

她看到我,放下書本,對我笑。

我的感覺很奇怪,我說不清楚,她哪裏不一樣了,可她的確不一樣了,她的眉眼依舊漂亮,可眉眼中的飛揚熱烈卻都沒有了,隻有淡淡的視線,淡淡的微笑,她的人生就好似……就好似……突然之間從仲春進入了秋末。

我看到她在看的是英文課本,放下心來,坐到她身邊,問:“你病好了嗎?”

她點點頭:“好了,你期末考試考得如何?”

“班級第一,年級還不知道,估計要下個學期分班後才能知道。”

她很驚奇,也很開心:“我要努力了,否則真要被你甩到後麵去了。”

我一直沒為自己的考試成績感覺到額外的喜悅,因為總有一種恍惚的不真實感,可此時,突然之間,我就興奮起來,激動地說:“好啊,等下個學期開學,我們比賽,看看誰更厲害。”

曉菲笑:“好!”

我伸出手指:“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我們拉鉤,約定了我們的諾言。她媽媽似乎一直在外麵偷聽,聽到我的成績是第一,又聽到我和曉菲約定將來比賽學習,她放下心來,端給我們一碟葡萄,並且意有所指地對曉菲說:“你以後就應該和羅琦琦這樣的同學多在一起玩。”又和善地對我說,“歡迎你以後多來找曉菲玩。”

我盡量乖巧地微笑,她媽媽若真知道我是什麼人,不知道還會不會說這樣的話。不過,我第一次意識到,原來學習成績好,竟然有這麼多好處,變成讓所有家長都信賴的人。

曉菲沉默地低著頭,她媽媽似乎又有點不安,匆匆往外走:“你們討論學習吧,我出去了。”

等她走了,曉菲對我使眼色,我跑去門口看了一眼,對她搖頭。

她示意我坐到她身邊,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其實我沒有生病,我是懷孕了。”

我是一個麵部表情極不豐富的人,所以,我隻是呆呆地看著她。看在外人眼裏竟然無比平靜,其實心裏早就震驚得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了。

她笑了:“琦琦,有什麼事情能嚇到你?你怎麼不管什麼時候都這麼冷靜?”

我不知道怎麼解釋,隻能問:“你怎麼辦?”

她淡淡說:“已經去醫院做過流產手術了,等下個學期開學,我會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重新開始。”

我結巴著問:“你……這……怎麼回事?有人欺負你嗎?”

她很平靜地說:“事情的過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發生了,現在再去追究原因,沒有任何意義。剛開始的幾天,我天天哭,恨死了自己的愚蠢,可眼淚並不能讓時光倒流,也不能讓我犯的錯消失,琦琦,這是我第一次告訴你這件事情,也是最後一次,以後,我永遠不想再提起,我隻想忘記,你也幫我一塊兒忘記,好嗎?”

我點頭:“好!”

我們再沒有提她懷孕墮胎的事情,討論著學校的事情,曉菲詢問著她離開的這段時間,學校裏發生了什麼,我把我所知道的八卦都詳細地告訴了她。

初中生懷孕墮胎應該是很大的事情,可也許因為曉菲太過平靜的態度,我竟然恍惚地覺得這是一件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就像重感冒,隻要過去了,一切就像沒發生過。

我和她計劃著新學期開學後,我們應該做什麼,期待著我們能分到一個班,那我們也許可以坐同桌,一塊兒上課、一塊兒做作業、一塊兒放學,我們甚至商量了上高中後,該讀文科還是理科,要不要兩個人讀一所大學,她笑著說她喜歡北京,她要去北京讀大學,不是北大,就是清華。

她還拍著我的腦袋說:“你要想和我讀同一所大學,就要努力了,可不能再這麼貪玩,總想著看小說。”看我流露出很不自信的表情,她又趕緊笑著安慰我說,“別害怕,我會監督你好好學習的。”

曉菲對未來充滿信心,我絲毫不懷疑她能實現自己的夢想,因為她的彷徨迷亂已經過去,她已經準備好重新出發,而這一次,她一定不會再犯任何愚蠢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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