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祥寅帶孫儒臣從白家出來之後,又去拜訪過新私塾先生柳遷三思,半途中因家中有事祥寅先行回家,留下孫儒臣與柳遷兩個人麵麵相覷,所幸柳遷本就是狂生一個,不羈於俗禮、不強調體製,因此倒也不覺得孫儒臣悶著有什麼不好,自將自己從前之事講了個明白。
孫儒臣雖然比較喜歡柳遷先生這種性格,但畢竟從小不怎麼出門的人,因此在生人麵前較為內向些,聽柳遷獨自一個在那說了半天,自覺很是尷尬,心裏一個‘回家’的想法揮之不去,終於聽柳遷結了這議論,因此更加興心地要回去。
孫儒臣等了一會,待到柳遷從吟誦詩歌的情緒中恢複過來,便開口說道:“柳師兄,方才高論甚是透徹明晰,可惜小弟未曾拜讀過這一首詩歌,且容歸家仔細讀過,再與師兄互相議論,不知師兄心下如何?”
柳遷是個灑脫習慣的人,何況他遺世獨立、半隱居在此已有一十二年之久,期間極少與人溝通交流,自然也沒什麼城府和替他人仔細著想的心思,因此並沒能從儒臣的話中讀出別的意思,隻以為他遺憾不曾讀過這首《短歌行》,因此聽了這句話,當時便轉身去書架上找了一會,翻出一本《漢樂府》,翻開來遞給孫儒臣,口中說道:“這個不妨事,我這裏應有書籍大都有的。”
孫儒臣接過書來,心中哭笑不得:哭這柳遷不明話中意思,笑這柳遷身為先生卻胸無城府,況且坦誠相待,又沒什麼架子,日後功課想必會寬裕許多。儒臣如此想過,便不覺得此時多麼尷尬了,隻得耐下性子說道:“多謝師兄。”
說完,儒臣翻開這本書,定睛細看了幾篇,大都是相較於《楚辭》、《詩經》而言更加輕快活潑的詩詞體,於今人眼中更傾向於‘歌’而非‘詩’。儒臣又翻了幾頁,看見《短歌行》兩首詩歌,措辭慷慨激昂、視界廣納天地,一位胸懷王霸之誌,坐擁百萬精兵之雄主形象赫然紙上。
孫儒臣獨自感慨良久,柳遷見他不說話還以為他年紀尚淺,讀不懂一些典故與措辭,便說道:“師弟有何不懂的地方,隻管問我。”
“並無什麼不懂的地方。”孫儒臣答道:“隻是這兩篇詩歌頗為慷慨雄壯,小弟年幼無知,不曾經曆過多少東西,少數想法也大多是從紙上學出來,不知其中真正意味,因此雖然心有戚戚焉,但畢竟不曾經曆過,難以有共通之感,所以愣在原地。”
“哈哈哈…”柳遷聞言大笑道:“十五歲之子尚且如此,怎麼這普天之下諸多學士學者,反倒不明白同情之理呢?!”
孫儒臣被這一句話說得有點懵,不覺問道:“師兄,你所說的同情之理,卻是如何?”
“此同情非平常所說的同情。此同情乃是指的世人所曾經曆過之事,再見他人有相似經曆時便更容易理解他之所想所感,更能表現出憐憫寬容之情。”說到這裏,柳遷頓了一下,感歎道:“可惜如今世上的人,曾經冤屈而不知替人申冤;曾經孤獨而不知解他人之孤獨;曾經貧賤而反笑他人兩袖空空。更兼這學者文人,但知高呼經綸綱常,實則不懂何為真正之綱,更不懂先聖之所以提出此道,皆因其所立於之時代。後世這些假學問死背書的人受了官家的意思,為了使這廣大世界萬千民眾易於統治,將這些議論不加遴選、不加修改,悉數照搬照抄至此,蒙蔽世人、腐化國民之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