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浩從沒聽說過這名號,激奇地道:“黑儒?”
靈鷲姥姥點了點頭,道“不錯,黑儒!”
“什麼樣的人物?”
“為人剛愎自用,功力高到什麼程度,無人知道,因為從沒聽過他有三招以上的對手,黑白道聞名喪膽,望影而逃,老身僅見過他一次,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這樣的人物,怎不聽人提起?”
“他可能已不在人世,究其實,他是受了剛愎之害,率性而為,難免偏失。”
“怎樣死的?”
“你想聽這段武林秘辛?”
“是的,如果婆婆願意講的話。”
靈鷲姥姥默然了片刻,似在整理思緒,然後才然啟口道:“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當年原武林一共有大門派,因其時魔焰氣張,那些自命名門正派的不堪其擾,後來由居武林領袖地位的少林派掌門方丈明淨大師,傳帖邀約各門派掌門人,集會少林寺,共商量衛道大計,結果議決派聯盟,仍奉少林為首,製作了一麵龍令符……”
“啊!這是件武林盛事!”
“當然,那麵令符,存放少林,由各門派各選派一名代表,常駐少林,如有行動,主盟人明淨大師先與各代表集議,然後憑龍令發令,各門派必須遵守行事,不得違抗…
丁浩聽得津津有味,一目不瞬。
靈鷲姥姥話鋒一頓之後,接下去道:“武林因之安靜了一個時期,邪魔斂跡,宵小藏蹤,但一年不到,便發生了意外,震撼了整座武林……”
“噢!那是什麼?”
“龍令被竊,各門派代表悉數遭害,少林弟也賠了上數十名……”
“誰下的手?”
“黑儒!”
丁浩大感意外地一震,道:“那黑儒是邪魔一流的人物了?”
“那又不然!”
“為什麼?”
“他一生無惡跡,反之盡是俠義之行,為人除了剛愎自用之外,卻是嫉惡如仇,如果說惡行生平隻這麼一件,老身一直懷疑,黑儒竊龍令目的為何?龍令隻是麵信符,本身並無價值,得到了也不能對大門派發號施令,而且當時派會盟,也不是對付他……”
“但他殺人劫符不假?”
“可是龍令始終沒有追回,派之盟也告瓦解。”
“當年黑儒殺人劫符是明裏做的?”
“不,是暗,所以老身說被竊,而沒有被劫。”
“既是暗,誰見到他。”
“他留了名!”
“如果是別人假他的名號呢?”
“不錯,有此可能,但既有留名,當然隻有認定是他,同時,像這種事除了他想不出第二人能有這高身手,各門派在少林寺的代表,都是在派地位崇高之士,而少林寺高手如雲,竟能不驚動一人,豈非不可思議?再說,這件公案傳出江湖之後,黑儒沒有出麵解說……”
“於是便坐實是他了?”
“是如此!””
“後來呢?”
“大門派,精英盡出找黑儒算帳!”
“找到了麼?”
“不須找,消息傳出,他如時地赴約!”
“啊!後來呢?”
“那是個月晦之夜,大門派出動高手近七百人,齊集邙山古陵,再加上黑道人物聞風而至的,全部人近千,黑儒果然現身……”
“他沒分辯?”
“隻說了一句話,不是他所為,但這句話不為各派所接受,於是,酷烈的搏鬥開始,近千高手,前仆後繼,輪番攻擊,黑儒是人,不是神,人的精力是有其極限的,最後,他身披百創而倒了……”
“他為何不走,走不脫麼?
“要走他何必來?一個剛愎任性的俠士,決不退縮的。”
“他的生命便如此結束了?”
“不錯,但黑白兩道賠上了數百條人命,大門派幾乎精英盡失,其華山、太極兩掌門人應劫。”
“事實便是如此了?”
“嗯!事後,在現場找黑儒的屍體,說明確定斷氣,恰逢大雷雨,驅散了那些殘存的高手,但據善後的人傳出,在清理遺屍時,不見了黑儒的屍體,一般判斷,可能被他的門人或朋友移走了!”
“他有門人弟麼?”
“二十多年來沒聽說過,娃兒,歇憩吧!”
靈鷲姥姥移身洞底,盤膝而坐,不再言語。
丁浩的情緒仍在起伏,便他已沒有開口的對象,隻將倚壁合目而寐,不久,便沉沉睡去。
那堆火因沒添柴薪,此刻已逐漸化為灰燼。
第二日日出之後,丁浩飽餐了一頓,帶了幹糧,出發尋找靈草,那頭靈鷲,在他頭頂飛旋著。
他照靈鴛姥姥的指示,專注意陰濕的岩壁。
荒山無路,一個絲毫不會武功的人,其艱辛是可想而知。的,本來會武功的一跳而過的斷澗或山岩,他必須要繞上半天才能通過。
直到日落,也不知翻越了多少峰澗,卻一無所得,仗著靈鷲支持,倒不怕迷失,黑夜來臨,他攀上一株大樹,用山藤縛車身軀,渡過了一夜。
第二天,下樹繼續尋找。
日時分,他感到累了,坐在一處山岩邊食用幹糧。
突地,他瞥見不遠處的岩壁間,苔蘚叢,出現一撮悅目的金黃草叢,由於蒼苔的襯托,份外顯目,仔細一辨認,不由大喜若狂,那正是他尋找的靈草。
他拋去了手尚未吃完的兔肉幹,向岩邊挪去,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原來這是一個斷岩,走近了才發覺,岩下煙霧迷漫,不知有多深,而那株靈草,卻長在距岩頂約兩丈長的岩壁間。
以他的能力,無論如何采不到那株靈草。
已經費了一天半的時間,他不能舍此他圖。
左思右想,他決定冒險一試,於是,他在附近采集了一些山藤,連結起來,一端捆牢在岩頂的樹上,另一端估計在三丈長處,纏緊在腰間,然後,抓牢著藤身,一段一段地向下滑去。
他不敢向下望,隻凝住握手之處。
下滑了一丈左右,全身已被汗水濕透,一顆心“怦怦”直跳,全身的肌肉都抽得緊緊,一個不好,便屍骨無存。
那頭靈鷲,不知何時又已飛臨,停在岩頂,一雙紅眼,骨碌碌地望著他。
岩壁盡是青苔,滑不留足。
他透了一會氣,鼓起餘勇,雙手交換著向下移。
好不容易,捱到了那株靈草眼前,才真正看清這天生奇物,每一莖有指頭粗細,隻約半尺金黃透明,溢著一縷極淡極淡的香氣,這香味隔遠是聞不到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鎮定心神,纏在腰間的粗藤,還剩數尺長一段,如果放盡,人便可懸住而不需雙手握藤,但尺度便夠不上了,至少低了五尺。
想了想,用腳尖在岩壁間探索,希望能找到岩隙插足,減少手力的負擔。但找來找去都找不到可以借力的地方,雙臂業已酸麻難耐。
他不能再耗時間了。
一咬牙,單手握藤,另一雙手伸出去把靈草連根拔起。
東西已到手,但必須雙手才能揉升,他想含在口,又怕不小心弄斷,那便前功盡棄了,沒奈何張口呂叫一聲:“靈鷲,助我一把!”
那靈鷲竟也通靈,一展翅,徐徐降下,丁浩手一送,那靈鷲含起靈草飛上岩頭,丁浩趕緊雙手握藤,向上揉升。
山藤粗糙,他的手掌已皮破血流。
上升了丈許,距岩頭還有一半距離,他已是手痛如折,喘得透不過氣來,但生死交關,豈敢大意,咬著牙,拚命上畔。
驀地,山藤突然一鬆。
“呀!”
口裏本能地發出一聲慘呼,身形如殞星般直朝無底的絕穀墜去,他連意念都不曾轉過來,便失了知覺。
一陣徹骨劇痛,加上奇寒,使他知覺恢複,奇寒的水,朝口鼻直灌,他雙足亂蹬,兩手亂劃竟被他抓住了石頭,拚出了一生吃奶的力氣,爬上大石,人又昏迷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知覺再次回複,眼前暗沉沉地景物不辯,隻能約略看出一些石影與水光,上望也是一片迷蒙,不見天日。
全身濕透,凍得直打抖。
久久,他才回過意念,自己沒死,真是僥天之悻,正好掉在水潭裏,如果偏一些摔在石上,不用說早已粉身碎骨。
他努力轉動目光,才隱約看出前一個四五丈方圓的水潭,自己正在潭邊,這是一條絕澗,耳邊還可聽到淙淙水流之聲。
他試著起身,隻覺全身宛若拆散了般的,劇痛難當,“哎喲”一聲,又躺了回去,落水時灌了不少水,腹脹難當。
躺了約莫半個時辰。覺得力氣已回複了些許,叉撐著掙起身來,這一下,算是站直了摸索著下了大石,心想,雖然僥幸不死,但如找不到出路,還是活不了。
他不敢往下多想。活活困死是什麼滋味?
靈鷲通人性。它必會回報主人,靈鷲姥姥會設法來救自己麼?
但她雙目失明,雖尋到了藥,也不是一日半日便可複明,看來這希望十分渺茫,而且這是絕地,無法上下,她又怎知自己墜穀不死呢?
突地,他心頭靈機一動,既有水流之聲,洞水必通往穀外,如果順水而行。也許可以找到生路。
於是,他強振起精神,慢慢摸索著沿潤水而行。
穀盡是嗟峨怪石,走起來艱難萬分,但在求生欲念的支持下,還是鼓勇前進。
直到筋疲力盡,他才坐下來休息,還好,身邊尚有少許肉乾未失,他取出來啃了些,肚一飽,力氣又來了。
時間一久,目力漸能適應,可以看出三四丈遠,雖不怎樣清晰,但已可辨物。
這樣走了數裏,霧氣漸薄,隱約可見青天白雲,但兩旁穀壁如削,除了脅生雙翅,根本上不去。
他隻好繼續順流而下,走著走著,天色昏暗下來,仍沒有任何可以出穀的跡象,沒奈何,就地尋了個石隙過夜。
由於疲乏過度,這一夜倒是睡得安然。
一覺醒來,天未破曉,手足業已凍僵,搓揉了一陣之後,摸黑前行。
不久,天便亮了。
突地,眼前形勢一變,澗道一分為二,正央聳起一座高峰,上接雲表,他躊躇不定,到底走左邊,還是右邊?
思索了一會,忽然得了一個主意,攀上間的高峰,認明了穀勢方位,出穀便不難了,於是他開始慢慢爬登。好在這穀突起的高峰,並不怎樣陡峭,還不可資借力攀援之處,不似兩側的岩壁,刀砍斧削。
話雖如此,爬升起來可沒那麼簡單,左盤右折,險象叢生。
直到日,才登上峰頂,放眼遠眺,隻見層巒疊翠,無邊無際,根本不見人煙,再往前望,一顆心頓往下沉,這是一座孤峰,澗道繞過兩側,又在前麵會合,穀勢依然,竟不知通到那裏。
他頹然坐在石上,真有些欲哭無淚。
如再下峰,又得半日工夫,不禁長歎道:“真是天絕我了!”
話聲甫落,隻聽一個聲音道:“在老夫而言,是天無絕人之路!”
丁浩這一驚委實非同小可,想不到這絕地之,竟然還有人在,當下一躍而起,四顧之下,卻又不見半絲人影。心想:“怪了,大白天鬧鬼不成,但方才那一聲,分明是發自人口,決沒有錯的,可是發話的人呢?
“小,天假其便啊”
每一個字,清清楚楚,就是不知發自何所?
丁浩頭發了炸,看來又碰上不可思議的怪人了,但有人總比一個人困在絕地裏好些,既有人跡,必有出路,當下學著用江湖言語道:“老前輩肯賜見麼?”
“你叫何名?”
“晚輩叫丁浩。”
“怎會到此處來?”
“失足落澗,已行了一日夜了!”
“你不是江湖人”
“老前輩說得對,晚輩沒練過武!”
“嗯,渾金噗玉,正好雕琢,你過來!”
“老前輩在那裏?”
“朝前直走,山石之後!”
丁港抬頭一看,後半峰巍然聳起,像是椅背,一塊巨大的山石,如石塔般矗立,距自己立腳之處,至少也有十來丈,這遠的距離,話聲如在咫尺,這未免太驚人了。
他懷著忐忑的心情,走了過去。心裏暗忖:不是自己上峰之時,就已被對方發現,對方也可能隨在自己身側,隻是自己沒覺察而已,不然“渾金璞玉”四字從何說起、這些怪人,有一個通病,喜歡收徒,聽話音又是那意思。
那巨石立在岩壁之前,宛若屏風。
轉過巨石,黑黝黝一個洞口,呈現眼前,往裏一張,什麼也看不到。登時心頭一窒,停住了腳步。
“進來!”
洞傳出了話聲,冷冰冰地有些刺耳。
丁浩心裏有些發毛,但迭經劫難,膽是大多了,一橫心,硬著頭皮進入洞。躲脫不是禍,是禍躲不脫,反正已到了這步田地,不必瞻前顧後了。
洞徑看是很深,四五大之後,伸手不見五指。陰森森地有些鬼氣迫人。
丁浩意褒地喚道:“老前輩……”
洞人冷峻地道:“你膽太小!”
這句話激起了丁浩的少年盛氣,不管三七二十一,大步往裏闖。
“站住!”
聲音已在麵前,丁浩止步定睛一看,不由起了一陣寒栗,眼前隱隱可見一團黑影,看不出對方形態,隻是兩顆寒星卻十分明顯,這使他想起了野狼,暗夜狼的眼睛便是這樣。
“小,別怕,過一會你便習慣了!”
一雙怪手,摸上身來,丁浩本能地向後退縮,但對方的手似有上股吸力,使他絲毫也不能動彈。
洞人把丁浩周身摸探了一陣之後,突地哈哈狂笑起來,笑聲如裂金帛,加上洞窟回聲,隻震得了浩耳膜欲裂,如置身驚濤駭浪之。
久久,才斂了笑聲,道:“天從人願!天從人願!”
丁浩可不明白對方語意何指,但他直覺對方不是什麼好路道。
洞人又道:“現在閉上眼,叫你睜開時再睜開!”
丁浩依言閉上雙目。
洞人跟著說道:“小,你一身糧骨奇佳,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材,可傳老夫衣缽。”
丁浩心想,不出所料,果然又是那句話。心念之,道:“老前輩如何稱呼?”
“還不到告訴你的時候!”
“老前輩的意思是……”
“收你為徒,這是彼此的造化,各得其所。”
“可是……晚輩無意習武……”
“小,收定了,由老夫不由你,這是絕地,你走也走不了,武林盛傳的‘無回穀’,便是這地方!”
丁浩心神皆震,原落對方之手,看來隻有聽任擺布了,但倔強的性格,不能使他立即就範,抗聲道:“老前輩,收徒拜師,必須兩廂情願……”
洞人冷哼了一聲道:“老夫不作與這一套,現在可以睜眼了!”
丁浩雙目一睜,時驚得連連倒退,眼前坐著的,是一個怪物,長發紛披,胡須虯結,所能看到的,是那雙精芒閃閃的眸。
如非經過一段時間的交談,乍然見到的話,真要把人唬壞。
洞人冷冷地道:“拜師!”
丁浩抗聲道:“不拜”
這樣頂撞,他以為這怪物會大發雷霆,但事實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洞人不但不發火,反而哈哈一笑道:“有骨氣,老夫很欣賞你小這付性格!”
丁浩雙手一拱,道:“晚輩告辭!”
洞人點了點毛茸茸的頭,道:“你走吧,想回來時再回來!”
丁浩心想道:“我死也不回來!”但他口裏並沒表示什麼,轉身便朝洞外走去,他一刻也不停留,立即下峰,落到穀底,已是薄暮時分,他吃完了身邊最後一點幹糧,喝了些洞水,然後尋了處幹淨的石隙過夜。
這一夜,他想得很多,他從有記憶時開始回想,直想到現在,娘生前不斷掛在口頭的一句話,又響在耳邊,“孩,這是命,這是命啊!”沾沾地,在流血。
幻除消失了,周遭仍是無邊的黑暗。
他記起他娘自盡前叮囑的話:“……雲找竹林客,便什麼都明白了!”
竹林客,竹林客是誰?何處去找?
他出了一身冷汗,幾乎把這件大事給忘了。
“回去,為了枉死的娘,不能死!”
他抬頭望了望那座高入雲表的孤峰,理智告訴他,乘著還有一絲力氣,趕快上峰,答應洞人為徒。但執拗的個性卻阻止他回頭,他離峰時,曾暗發誓死也不回頭的。他躺著沒有動,心裏亂得像一團麻。
又是一天的開始,饑感之感倒不怎樣劇烈了,隻是腹內空虛得難受,他站起身來,一陣暈眩幾乎使他栽倒,他努力定神,挪步向墜穀的方向走去,希望能有奇跡出現,他想,那頭靈鷲必然會入穀搜尋自己下落的。
腳下虛飄飄地,一點不著力。
隻走了四五丈遠,眼前金星亂進,雙腿一軟,癱了下去,再起不來了。
他知道死還有一段很長的時間,兩天,甚或三天,但必須一分一秒的挨過。
現在,即使想回頭,已無力攀升那千仞高峰了。
不久,他在虛脫的狀態沉沉睡去。
醒來時,又是黃昏,穀道上空,出現了幾顆寒星,他憶起兒時在望月堡,展在娘的懷裏,數天上的星,聽娘說天上的種活,曾幾何時,一切都幻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