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但老夫不能奉告。”
“要在何種情況之下,閣下才能開口相告?”
老者臉色又是一變,愴然道:“如果少俠不以老夫守口如瓶為然,命是少俠救的,再取回去老夫誓不皺眉。”
“意思是說雖死也不透露?”
“是這句話!”
“其關係很大麼?”
“少俠真實來曆老夫不明,也不想追問,但知道少俠是為尋竹林客而來,他人已不在世間,一切自然隨之埋葬了!”
丁浩一顆心倏往沉,這便如何是好?
竹林客一死,自己的身世之謎也隨之埋葬了,據老者的口風,他可能是知情的,但他不開口啊!
奈何?
“他過世多久了?”
“十多年了!”
“這是句謊話。”
“什麼?”
“八年前有人見到過他!”
“誰?”
“一個叫柯一堯的江湖客。”
“在何處見到?”
“王屋主峰之後的無憂穀,想來便是所謂的夜迷穀了?”
老者駭然望著丁浩,期期地道:“這不可能,少俠可能受了騙……”
丁浩淡淡地一哂道:“區區想來不會,柯一堯沒理由要騙我。”以少俠的年紀,怎會……與姓柯的做一道?”
“並非同道,萍水相逢而已!”
老者麵現困惑之色,再次深深打量了丁浩一眼,道:“真的?”
“即使是假的,閣下也無可如何,是麼?”
“少俠找竹林客的目的是什麼?”
“問幾句話,沒旁的意思。”
“受人之托?還是……”
丁浩心一轉,道:“是受人之托!””
驀在此刻,峰下夜穀,突然傳來一聲輕嘯,老者眉頭一皺,道:“少俠,老夫有友人到訪,請稍候一時如何?”
丁浩想了想,道:“可以,請便吧!”
“恕老夫暫時失陪?”
說完,彈身朝峰下瀉去,由於左腿已因傷失去功力,身形顯得十分笨拙。
丁浩在峰頭等了將近一個時辰,卻不見那老者回頭,心十分懊惱,暗忖:自己失算了,不該放他脫身的。
但又想到母親遺言要自己找竹林客,究明身世,這係屬隱秘,也許對竹林客本身,並無多大關係,他死時也許疏於交代,甚或根本沒有提及,那後繼的老者,可能毫不知情。
剛才應該抖明身世,直道來意,也許對方會考慮說出,或者坦承不知情,便省得掛上這件心事了。
但,事非無可挽救,下穀找他便是。
心念之間,他取出幹糧吃了一個飽。
看日色業已過午,必須要在入夜之前辦妥這件事,那夜的滋味頗不好受,萬一對方居心叵測,乘夜施暗算,後果便難料了。
於是,他彈身下峰重返穀。
到了穀,竹林客那座石墳,又呈現眼前,丁浩有一股說不出的懊喪與感慨,麵對石墳,徒呼奈何!
呆了一陣,他舉步朝穀底的一端走去。
愈走愈不是路,不見人影,也不見有屋棚或是可供居留的洞穴。
人到那兒去了?
看來對方是有意不再見自己的麵了!
一股無名之火,升了上來,救對方一命算是白費,雖然自己無意居恩市惠,但人情道義上總說不過去。
丁浩加快身形奔到穀底,又回頭急奔了出來,依然不見人影。
他兀立石墳之前,氣無所出,俊麵脹得通紅。
突地……
一個聲音道:“少俠,失禮之至,累你久等。”
丁浩一回身,見那黃葛布衫的老者,站在身前,對方既然主動現身,心裏的氣便平轉了些,望著那老者道:“貴友走了?”
“尚未!”
“區區最後問一句,竹林客生前曾否向閣下交待過什麼事?”
“有,任何武林人,多少總有不足為外人道的**。”
“如此,區區再問一句,是否提到過一位姓丁者的家世?”
老者駭然一震,栗聲道:“少俠到底是誰?”
丁浩心想,幹脆抖明了吧,也許能探到些蛛絲馬跡,母親臨死要自己找竹林客,可能這竹林客與父母有所淵源,至少,決不會是敵人或仇家。
心念之,沉聲道:“區區姓丁名浩!”
老者身軀又是一震,雙目閃閃泛光,激聲道:“少俠姓丁?”
“不錯!”
“令尊是……”
“這便是區區要問之點。”
“令堂?”
石墳後冒出一個人頭,栗聲道:“邢慧娘是麼?”
丁浩大吃一驚,一看那人頭,赫然是汝州城外關帝廟前賣卜的半半叟,他曾騙自己東行十裏可遇竹林客,不由脫口道:“想不到閣下也到了這裏,真是幸會!”
半半叟現身出來,老臉一片激動之情,顫聲再次問道:“令堂可是……”
“閣下說對了,家母正是邢慧娘!”
“啊!”
那老者與半半叟齊齊驚“啊!”了一聲,雙雙躬下身去,口稱:“少主!”
丁浩困惑至極,愣愕莫名地道:“兩位……是什麼意思,誰是少主?”
老者與半半叟抬起頭來,老眼竟掛著四行清淚。
老者激越地道:“少主如早說出姓氏,便免了這多波折,幸而老夫心存感激之念,不然冒昧下手,這誤會可就大了!”
丁浩茫然道:“到底怎麼回事?”
老者用手朝胸前一比,道:“小老兒便是竹林叟!”
丁浩驚喜地叫道:“閣下便是竹林叟,啊!想不到……”
“請少主到裏麵再談!”
“裏麵!那裏?
“請隨老夫來!”
說著,轉到石墳之後,隻見藤蔓掩蓋,露出一個洞穴,直透峰壁之內。
“少主,請進!”
半半叟上前,用手撥開藤蔓,洞穴不大,但看來很深。丁浩懷著激奇的心情,步入洞口,半半叟把藤蔓扯好掩上,兩老跟著入洞,一按壁間,一塊巨石自動移出封住洞口,洞內登時漆黑一片。
丁浩可未盡信對方之言,功聚雙掌準奮應變。
竹林客走近前來,道:“少俠,老夫帶路!”
洞徑雖然漆黑無光,但以丁浩的功力,仍可分辨人物,當下隨在竹林客身後,向裏淌去,走了十餘丈之後,洞徑向右一折,突地眼前大亮,一間廣寬的石室,呈現眼簾,燈火通明,幾桌等物俱為石製,擺設得井然有序。
進入石室,竹林客請丁浩上坐,自己與半半叟打了橫。
丁浩目光瀏掃了一遍全室。
然後他首先開口道:“兩位因何稱呼區區為少主?”
半半叟唉了一聲,向竹林客道:“由你說明白吧!”
竹林客點了點頭,道:“少主,主母現在何處?”
丁浩心頭一慘。咬著牙道:“先母業已辭世了!”
“什麼?”
竹林客與半半叟雙雙驚叫起來,老臉起了抽搐。
丁浩忍住了將要奪眶而出的淚水,栗聲道:“區區要先明白身世!”
竹林客用衣袖拭了拭淚水,滿麵悲憤之容,開口道:“少主可曾聽說過‘南莊北堡’?”
“何謂南莊北堡?”
“南莊在洞庭湖濱,北堡在涵穀關旁……”
丁浩心一動,道:“北堡便是指的望月堡?”
“一點不錯,南莊便是齊雲莊,這一莊一堡,分執南北武林的牛耳,實際上也是南北兩大盟主,無論黑白兩道,都忌憚三分,數十年來,形勢沒有改變,莊堡之間,素無往來,但也河井不相犯!”
“哦!”
“主人昔年英名震南北,武林盡人皆知‘都天劍客丁兆祥’!”
“啊!”
丁浩驚呼一聲,激動得站了起來。
他記得師父曾提到過,原武林能與他相抗百招的,隻‘都天劍客丁兆祥’一人,可惜當初身世不明,不知道‘都天劍客丁兆祥’便是父親,照此說來,如果‘黑儒’名尊第一,父親當列第二。
“少主總聽說過主人名諱?”
“是的!”
“請坐下,聽老夫細說根源!”
丁浩強捺住狂跳的心,坐了下來。
竹林客接著又道:“當年,南莊莊主‘南天神龍餘化雨’與北堡堡主‘鄭三江’,均曾千方百計,想羅致令先尊,但主人耿介自恃,不肯卑顏以事霸主……”
“以後呢?”
“由此便種下了禍根……”
“請說下去。”
竹林客情緒相當激動,按捺了好一會才道:“十四年前,那時少主才三歲未足,是一個陰雨之夕,有八位不速之客到訪,都是當時江湖知名人物,主人照江湖規矩予以接待席間,對方排出一份重禮,俱是價值連城之物,說是奉齊雲莊餘莊主之命,禮聘主人出山,輔佐他君臨天下,稱霸……”
丁浩咬了咬牙,道:“後來呢?”
竹林客雙睛倏地睜得滾圓,顫聲道:“主人當場予以婉卻,其為首的長白一嫋突地變臉,擲杯怒斥主人擁名自重,不識抬舉,這本是預謀的,其餘七人,同時離席,各出兵刃,此時始發覺宅院早已被對方手下層層包圍……”
丁浩咬牙切齒地停了一聲,寒聲道:“先父如何應付?”
竹林客激動過甚,喘息不止。
半半叟接下去道:“當時宅弟連下人共有二十餘人之多,但那些弟都是入門不久的,還談不上出手,隻老夫羲兄弟四人,聞聲奔出,廳已動人了手,對方八人,兩人聯手對付主人,四人接戰我羲兄弟,另兩名乘亂入內宅,大肆殺戳,弟及下人無一幸免……”
丁浩陡地站起身來,目赤如火。
半半叟栗聲接下去道:“主母抱著少主,力戰兩凶,不敵受傷,少主被執……”
“以後?”
“主母被當場廢了武功,兩凶分別兵持著主母與少主,來到前廳,協迫主人就範,此時,與主人動手的兩人,已有一人被殺,一人負傷,主人一見妻兒落入對方手,登時亂了章法,喝令我四兄弟停手,就在此時,對方猝然以暗器集對付主人……”
“怎樣?”
“主人……不幸命喪當場,但臨難又毀了對方三人。”
“哇呀!”
丁浩狂叫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俊麵一片淒厲。
半半叟老淚縱橫。
竹林客咬著牙道:“少主請節哀……”
丁浩狂聲道:“說下去?”
竹林客沉重地點了點頭,繼續道:“這時,宅四麵火起,我弟兄見大勢已去,隻冒死搶救活的,聯手之下,救出了主母,但我弟兄已四折其二……”
“說下去!”
“老夫與大哥洪錦,拚死把主母送到後麵荷塘藏匿,再回頭搶救少主,火光隻見少主被一個胸衣洞開的年武士抱住,我弟兄忘命撲上,那武士棄下少主應戰,最後不支而退,那年人是八人唯一不知名號的人,記得特徵是胸前刺了一條蟠龍……”
“再以後?”
“老夫兄弟易容改裝,保著主母與少主北上,途又被追擊,便失散了……”
丁浩又張口吐了一口鮮血。此刻,他感到靈魂似被活生生地剝離軀殼。
石室內變成死一般的沉寂,各含痛淚,誰也不再開口。
良久,丁浩坐回椅上,愴痛地開口道:“我的家世,盼兩位能再詳告些。”
竹林客深長地歎了一口氣道:“我弟兄四人,本是關外武林人,仰慕原風光,四異手足連袂入關,一路沿黃河而下,有一次與原道上的朋友發生衝突,幾乎不保,虧得主人援手相救,我兄弟心感救命深恩,同求主人收留,追隨左右,老夫行三,名李茂竹,大哥洪錦,二哥與四弟羅難…
“區區……晚輩……”
“少主豈可自稱晚輩?”
“該當的,諒來兩位的年紀都在先父之上……”
“事實是不錯,但主從有別,禮不可廢。”
丁浩停了停,又道:“兩位的外號又是怎麼回事?”
“老夫兄弟改裝易容,遍尋主母及少主的下落不獲,數年之後,蓄發留須,形貌已變,便自號半半叟、竹林客,洪大哥留在江湖,藉賣卜為名,繼續查訪少主母的下落,老夫覓得此穀,潛修武功,以備他日報仇雪恨……”
“真難為兩位義薄雲天!”
“少主言重!”
半半叟接過話頭道:“天幸主人在天之靈,使少主尋了來,少主當初未說明身份,老夫以為是仇家不放過,又找上門,所以才有此誤會。”
“這得歸功於一位叫柯一堯的老秀才,若無他指點,我尋不到這裏!”
“哦!對了,少主說主母……”
丁浩心頭又是一陣悲慘,含淚道“記得是五歲時,我母投奔望月堡……”
“啊!北堡,這可免於南莊的追殺!”
“家母受盡折磨,結果……”
“怎樣?”
“被堡市汙辱,自盡而亡!”
“啊!該殺!”
“我是被毒打後拋屍荒野,幸得煙雲客沈剛前輩相救,死得活,及後,在一種巧合的情況下,得蒙恩師收錄,兩年苦學,算小有成就!”
竹林客驚聲道:“兩年能調教出少主這等身手,令師是誰?”
丁浩不願說出黑儒之名,含糊以應道:“這點限於師令,不便奉告了!”
“啊!那就罷了!”
“當年凶手現存的有那些?”
“現存的是長白一梟、酆都使者……”
“酆都使者也是其之一?”
“不錯,不過他昨晚乘危下手,是否專為老夫,或許是沒有認出老夫底細,為了王屋之主而來,則不得而知,也有可能是此魔無意路過,由於凶殘成性,順便下了毒手!”
“另外呢?”
“另外是江湖惡客胡非、雲龍三現趙元生,和那胸刺蟠龍的無名人。”
丁浩目眥欲裂地道:“天涯海角,我必找到這五名凶手,把他們挫骨揚灰,也許,他們仍在齊雲莊……”
半半叟道:“很奇怪,經老夫數年來設法打聽,莊無此“五人……”
“會遠走高飛麼?”
“難說,不過,這樁慘案並未傳出江湖。”
“我立誓血洗齊雲莊!”
竹林客與半半叟懼感一震。
竹林客沉凝地道:“少主,齊雲莊高手如雲,莊主身手更是莫測,必須謀而後動?”
“我知道!”
“可惜老夫左腿成殘……”
丁浩斬釘截鐵地道:“此事我獨力為之,我要親手刃仇!”
說到這裏,覺得有些過份,改了口氣道:“兩位請從旁協助,隨時多提供指示。”
“少主……獨木難支大廈啊!老夫兄弟功力隻如斯,除了拚卻殘生,做到那裏算到那裏,別無良策了!”
“兩位的居心,存歿均感!”
“少主這麼說,老夫愧死了。”
“昔年我的家園是在何處?”
“哦!剛才忘了說,是在隆山麓,漢水之濱,現時……連廢墟都沒了!”
半半叟歎了口氣,道:“少主,願聽些主母生平麼?”
“當然,極願!”
“主母當年,在江湖上被稱為天南一美,人才武功,俱屬上乘……”
了浩心頓時浮現出母親的絕世姿容,這是他自幼的感覺,娘是世上最美的女人。他一直以為母親不會武功,是個平常女,想不到是在慘劫被廢的。
半半叟接著道:“主人在年輕時的俊美,決不遜於少主!
“我?噓!怎能稱得上俊美二字。”
“這是實情,當時還有一位美人叫南天一嬌蘇倩倩,這外號正與主母相似而對稱,更巧的是兩人都愛上了主人…
“哦!”
“結果主人選了主母的柔順,結為夫妻,南天一橋蘇倩倩一氣之下,削發為尼,投入冷麵神尼門下,常伴青燈古佛!”
“她……真是不幸,但也有幸,如家母,唉!”
竹林客淒清地一笑,道:“大哥,讓少主歇歇,我們去弄點吃的!”
“哦!是,我忘了!”
丁浩搖手道:“不必費事,我帶有幹糧,同時,也食難下咽。”
竹林客道:“少主,我兄弟也很悲痛,吃總是要吃的,把悲痛放在日後的報仇行動上。”
說完,兩老轉人旁邊的石洞剩下丁浩一個人在石室裏,沉浸在無比的痛苦,這番身世,充滿了血淚,的確鐵石人聽了,也會落淚。
不久,兩老搬出了酒菜,多半是山雞鹿脯兔幹之類的野味。
丁浩雖對龍肝鳳髓,也難下咽。
但二老盛情不可卻,勉強用了些,在石室過了一宵。次晨,商定半半叟仍出江湖賣卜,地點轉移到南方,竹林客左腿已殘,目前行走江湖不使,暫留穀,習練如何運用本身功力,配合殘腿,丁浩暫時放開母仇,先南下查探仇蹤,見機行動。
早餐之後,出穀分頭而行。
丁浩離了王屋山,到邵源客棧,取了寄存的坐騎,上道南行。
走了沒幾裏,忽聽道旁林傳出一聲十分熟撚的嬌喝:“站住!”
丁浩勒馬停在道,人影晃處,一個紅衣女俏生生站在馬前。丁浩定睛一看,現身的赫然是血影夫人的弟方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