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搖風摸了摸蓬亂的白發。朝丁浩裂嘴一笑道:“小兄弟,你先別著急,老哥哥我生平有兩個禁忌,一個是不入酒館,這你知道,我兩次犯禁,兩次都發生意外……”
丁浩頷首道:“這小弟知道,另一個禁忌是什麼?”
“不入人宅作客!”
“啊!原來如此,小弟當然不敢強老哥哥破例。”
“你且聽我說,你剛才說的,多嘴的可以入莊替你辦到,他也可以留在莊內,老哥哥在外麵活動一樣能成事……
全知立即接口道:“小兄弟,放心,就這麼辦吧!虛幻老人在棗陽幾乎要了老偷兒的命,這筆帳是要結的,好歹得查清他的來龍去脈。”
丁浩起身一揖,道:“多謝兩位老哥哥!”說完,目注全知道:“老哥哥入莊,請向小弟父執關一塵致意,侯小弟大仇得報,便來迎父骨歸葬故裏,此地如有需小弟之處,請設法傳訊,小弟會趕來!”
全知道:“好,就這麼說定了,如果此地查出你仇家的線索,你當然非起來不可,否則恐怕這必要,傳訊事,老偷兒弟到處是……”
“兩位還有什麼吩咐?”
全知臉色突地一正,道:“小兄弟,你如碰上冷麵神尼,替老哥哥我傳句話……”
丁浩心一動,道:“傳什麼話?”
全知搔了搔頭,說道:“說以往那段過節拉倒了!”
樹搖風怪腔怪調的道:“多嘴的,想不到你這麼大方,在墓裏活埋了十年,一句話便拉倒了嗎?”
全知哈哈一笑道:“老偷兒,你不服氣可以找她,我必是想通了,凡事退一步,清吉平安,而且當年其屈在我,不該多嘴泄人**,老友,人老了,還計較個什麼勁?”
“好哇!多嘴的,你既然明哲保身,小兄弟的事你也要退一步了?”
“那不可同日而語,小兄弟的事我要進一步!”
“這怎麼說?”
“這叫做,亦有所不為!”
“好好,到此為止,別擾人酒興,來,小兄弟,他食之後準備上路吧!”
丁浩這才莞爾一笑,向全知道:“老哥哥,小弟碰上冷麵神尼時,一定轉達。”
吃吃喝喝,已近二更,丁浩起身道:“小弟該上路了。”
樹搖風嘻嘻一笑道:“小兄弟,此次北上,盼你這紅顏知己,藥到病除,恢複神智,好喝你喜酒!”
丁浩俊麵一紅,訕訕地道:“世事無常,此時談喝喜酒還早了些!”
全知接上話頭道:“說話別老氣橫秋,你是剛出山的日頭、才開始呢!路上小心些,你的仇家太多,要謹慎提防。
“是的,謝謝老哥哥關懷!”
“對了,‘黑儒’既如此賞識你,你的事他不會袖手吧?”
丁浩期期地道:“當然,不過……他正忙著了斷‘龍令’的公害!”
“那該在北方,他南來何為?”
“這個……可就不得而知了!”
“令尊的遺骨在齊雲莊,是否準備與令堂的遺骸合葬!”
丁浩宛若突遭到利簇穿心,俊麵大變,眸殺光暴射,咬牙切齒地道:“先慈意外慘死,遺骨尚不知埋在何處……”
樹搖風沉聲道:“現在先別談這些傷心事,小兄弟,你可以上路了。”
丁浩忍住痛淚,點了點頭,起身來到下門口,房門是朝外扣住的,當下拉開房門,隻見昏黃的燈光下,梅映雪木然坐在床沿,一見丁浩現身,陡地站起身來,退到房角,怒目相向。
丁浩一陣心痛,柔聲道:“梅妹,你……仍不認得我?”
梅映雪厲聲道:“酸秀才,我認得你,有一天我會殺你!”
丁浩感到欲哭無淚,黯然道:“梅妹,我帶你到一個地方……”
“你想把我怎樣?”
“替你醫病!”
“醫病,哈哈哈哈,鬼話,我有什麼病要醫,你別想折磨我,我爹會找你算帳,告訴你,我哪裏也不去,要嗎,你放我回‘金龍幫’!”
丁浩如道說什麼都是枉然,她的意識,自己仍是“金龍幫主”的女兒,忽然靈機一動,說道:“送你回去不難,你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爹是誰?”
“金龍幫主。”
“他的出身來曆與名號?”
梅映雪轉動著茫然的眼珠,久久才喃喃地:“他從沒有告訴我,我不知道!”
丁浩心頭一冷,這一問也是多餘,對方當然不會讓她知道這些秘密,於是,緩緩舉步,向她走近。
梅映雪向後一縮身,背靠牆壁,麵露驚惶之色。
丁浩溫聲道:“我不會傷害你!”
梅映雪舉手作勢,尖叫道:“不許碰我!”
丁浩一個大步,到了她的身前,“啪!”一記耳光,印在丁浩麵上,雖不痛,但有些**辣的呢。
當然,丁浩是根本不在乎被她打,否則她決無法碰到丁浩,丁浩心一橫,點了她的“睡穴”,就在嬌軀一倒之際,他乘勢抱起了她,轉身出房。
兩老與那服侍梅映雪的村婦,全在堂站著。
丁浩朝那村婦道:“多謝您的照應!”
那村婦趕緊欠身道:“不敢當,小婦人是奉命而行!”
丁浩深深望了兩老一眼,道:“小弟告辭了,不日再見!”
二老齊聲道:“你去吧,一路順風!”
丁浩轉身出了堂屋門,彈身越後牆,一陣風般掠過田壟,由野地統向北門方向,也隻兩刻光景,到了日間與血影夫人會麵的林緣。
方萍立即現身迎了上來,道:“二主人,請到林!”
林,擺著一頂紅色小轎,轎側兩名彪形大漢娘手抱胸而立,方萍也已換著了紅衣,這排場全是血影夫人行走江湖那一套。
血影夫人仍是赤影人的裝束,迎前道:“賢弟,你來了!
“大哥……”
“你已點了她的穴道?”
“是的,小弟怕她反抗掙紮!”
“好,現在把她放入轎”
方萍上前打開轎門,幫著丁浩把梅映雪放在橋斜躺著,再用預先準備的棉被蓋好,被邊倒卷塞牢,這樣行走起來便不虞傾跌,顧慮得真是周到,弄妥之後,再拴牢轎門。
赤影入低聲道:“賢弟,你我暗尾躡護送,從現在起,我們夜行晝宿。”
丁浩情不自禁地道:“大哥,如此勞煩,小弟十分不安……”
“說這便見外了,賢弟,人即使要我的命,也隻一句話,我決不吝惜!”
“大哥……小弟什麼也不必說了。”
“這樣才好!”
“我們的行方……”
“先回離塵島再計議下一步棋。”
丁浩想到路途迢迢,有武功的人無所謂,梅映雪功力被封,又點了穴道,恐怕吃不消,但赤影人一番雲天高誼,自己還能說什麼,好在方萍與她都是女人,路上的照應便無顧慮了。
方萍一擺手,輕喝一聲:“走!”自己當先馳去,兩名壯漢扛起轎,如飛後隨,待到人轎去遠了,丁浩與赤影人才尾隨下去。
出林上道,速度更加快了。
默然奔行了一程,丁浩突地想起這易釵而弁的大哥,以前報的名是洪仁,現在想起來,決非那回事,“洪仁”,“紅人”是諧音,與赤影人這外號的用意相同,搞半大竟不知她的真正姓名,心念之,脫口道:“大姐……”
“你說仍叫我大哥?”
“哦!是,是,對不起,大哥的真正姓名還未曾相告呢!”
“噢!這個……當然是要告訴你的,但不是現在,回到家再說吧!”
丁浩心裏打上了一個悶葫蘆,她既這麼說,當然不便相強,可能,這內還有章,聽方萍在日間言語所透露的,蹊蹺還很大,隻是她的用心是無庸置疑的。
往事憬然赴目,打從第一次在藥王廟,血影夫人現身以來。間經過若幹次的糾纏,想不到她會有這麼大的轉變,的確作夢也估不到。
赤影人見丁浩不開口,柔聲道:“賢弟,你生氣麼?”
丁浩忙道:“不,不,小弟有什麼氣可生。大哥一輩不說也沒關係,我隻是隨口問一句而已,我認識大哥這個人不就成了,姓名有何關係?”
“對,賢弟這話使我很高興,並非故神其秘,隻是時間未到,說了反而不好。”
“大哥,我們談別的!”
“賢弟,你對梅映雪是一往情深?”
丁浩俊麵一熱,期期地道:“這個……可以這麼說的,請大哥原諒。”
“哈哈,這有什麼原諒不原諒,你倆是璧人一對,天造地設。”話雖如此,但聲音多少有些辛酸乏味,話鋒一頓,又道:“她姓梅?”
丁浩很不好意思地道:“她說叫梅映雪,不知是她的名,還是她的號,或許都不是,到今夜為止,小弟還不知道她的身世來曆……”
“哈哈,賢弟,妙人妙事,妙得緊!”
“不是妙,是糊塗得緊!”
“你是個天生的多情種!”
“大哥取笑了!”
“賢弟,我有句要緊的話想跟你說……”
“大哥要說什麼?”
“你將來是離塵島的主人,不許你推卻。”
丁浩駭然大震道:“大哥,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赤影人歎了口氣道:“以後你會明白,但我要你現在答應我,將來接管離塵島!”
丁浩栗聲道:“大哥,這不是兒戲的事,你不說明,我不答應。”
“嗨!賢弟,你早就是島上的二主人不是嗎?”
“這是大哥愛我,大哥的義氣!”
“如此說,有一天,我……離塵而去,你豈非是名正順的主人?”
丁浩心弦為之劇顫,驚聲道:“大哥怎說這等活?”
“賢弟,算它是命運的安排吧,但不管如何,我了無遺憾。”
“大哥,我……不想聽這句話。”
赤影人的聲音,變成象夢囈般的道:“賢弟,你不想聽得聽,沒有人能扭轉命運,從來沒有……”
丁浩激動地道:“大哥好端端的,怎說這話!”
“我好端端的不錯,但天有不測風雲啊!”
“大哥是為每年一發的病喪氣嗎?”
“不,我說過那是報應,我不放在心上……”
“那為什麼呢?”
“不久你就知道!”
丁浩突地心意一動,道:“大哥,我明白了!”
赤影人驚聲道:“我明白什麼?”
丁浩沉聲道:“大哥為了要成全小弟,救梅映雪,必須要見令師,而為了昔日之行為被命師所不諒,所以才有這等想法!”
“你猜到了一點!”
“大哥怕令師正以門規!”
“猜到了一半!”
丁浩義形於色地道:“大哥,小弟決為大哥求情!”
赤影人沉聲道:“賢弟,你的情義可感,但你決辦不到。”
“令師據大哥說,已被令姐傷了經穴,成了半殘廢人,所恃者,是握有能解除兩位痛苦的口訣,說句悖情理的話,他無力清理門戶……”
“話雖不錯,但如果我甘願接受門規製裁呢?”
丁浩登時無言以對,武林人講究“武道”“天道”,總不能因一已立私,叫人欺師滅祖,冒武林的大不韙?心念電轉之後,以斷然的口吻道:“大哥,現在還來得及……”
“來得及什麼?”
丁浩陡刹住身形,赤影人也隻好跟著停了下來。
丁浩沉重地道:“小弟明白大哥的意思是怕令師因大哥之故,不肯解救梅映雪,不得已時要犧牲自己,這斷乎不可,梅映雪雖神誌喪失,但不至於死,有的是辦法想,不必大哥如此犧牲,否則將何以為人,求醫之事打消了罷!”
赤影人突地抓住丁浩的雙手,連連搖撼,激動無比地說:“賢弟,你想錯了,事實並非如此,我說過,一切都是命定了的,沒有人能夠改變,我們走!”
丁浩執拗地道:“話說明白了再走!”
“不是說得很明白了麼?”
“小弟決定改變主意,梅映雪暫時留在南方!”
“賢弟,這不能改變既定的命運,你帶走她也是枉然。”
“這……這怎麼說?”
“到時你會明白!”
丁浩牙癢癢地道:“大哥何以如此故其神秘?”
“沒有的事,先說了有害無益。”
丁浩覺得那雙握住自己的柔荑在顫抖,雖柔若無骨,但卻是冰涼的,這顯示出地內心是如何的激動痛苦,不禁為之鼻頭發酸。
驀在此刻,一聲清脆的喝斥聲,從前道遙遙傳來。
赤影人立即鬆了手,道:“前麵有事,我們去瞧瞧,非必要你別現身!”說完,彈身馳去。
丁浩也緊跟著疾掠而去後,眨眼便已臨近,隻見小轎停在路,方萍雙手叉腰,站在轎前,兩大漢並肩站在轎後,跟小轎約莫三丈之處,三條人影攔道而立,當先的是一個士裝束的年人,眸光十分驚人,他身後是兩名黃衣少女。
隻聽方萍冷冷地道:“閣下如何稱呼?”
年士一字一頓地道:“金龍特使!”
“夫人身體不適,不與任何人交談。”
“本特使也不例外麼?”
“當然。”
“如果本特使定要與夫人談上一談呢?”
方萍寒聲道:“閣下憑什麼?”
“憑特使的身份。”
“別太張狂,姑娘我不管什麼使。”
“哈哈,姑娘何不放客氣些?”
“不客氣又怎樣?”
年士不理睬方萍,大聲道:“夫人,不屑與區區交談麼?”
方萍怒聲道:“閣下太不識相,和你說夫人身體不適,纏個什麼勁?”
年士淩厲的目光直照在方萍麵上,氣焰迫人地道:“姑娘請自重,否則……”
“否則怎樣?”
“先教訓你再向夫人請罪!”
就在此刻,斜裏閃出一條人影,冷冰冰地道:“閥下別太目無人!”
年士大刺刺地道:“朋友是誰?”
“赤影人!”
“什麼,赤影人?”
“你沒聽說過?”
“的確沒聽說過,江湖沒有你這一號人物的朋友。”
赤影人冷兮兮地道:“那是閣下孤陋寡聞。”
年士麵色一變,不屑地道:“赤影人,此地沒有你插口的份兒,識相的走你的路吧!”
赤影人嘿嘿一笑道:“這本是區區的事,什麼沒插口的份兒,我問你,攔路何為?”
年士麵色又是一變,改為驚詫地道:“這一說,朋友是夫人座下!”
“對了,區區可以代夫人作主任何事體,閣下先報名號!”
“金龍特使施葵!”
“請問來意?”
金龍特使施葵深深瞥了密封的轎門一眼,道:“敝幫主希望夫人加盟敝幫,共圖大事!”
“圖什麼大事?”
“目前望月堡一手遮天,俠持大門派首腦,意欲君臨天下,如不予製裁,武林天下將無寧日,生靈又遭塗炭,敝幫主為維護公義,是以有意聯合江湖知名之士,共圖討伐,以靖武林。”
“貴幫主倒是位悲天憫人的雄豪!”
“不敢,有此誌而已!”
“閣下怎知我們夫人會在此時此地現身?”
“此議倡之已久,今夜隻能說是巧遇。”
“我們夫人身體不適,這事須待來日考慮。”
金龍特使施葵臉色微變道:“朋友不是說過可以作主麼?”
赤影人淡淡地道:“不錯,區區作主如此答複閣下!”
“本特使對這答複並不認為滿意!”
“那該如何?”
“說是或否!”
“這是大事,區區不能倉促決定,即使夫人本身,也如此答複。”
“夫人就在當場,可否請開金口,說上一句話,本使據以回令!”
“閣下未免太咄咄逼人?”
“這請求並不過分,夫人玉體不適,當不至無法開口……
赤影人意頗不耐,聲音一寒道:“夫人沒開口的必要,區區業已說得十分明白,如夫人反對早已開口!”
金龍特使施葵眉頭緊皺,目光連閃,似在疾轉著念頭,久久才開口道:“朋友的意思是要慎重考慮?”
“正是這句話!”
“何時可以得到確訊?”
“一月之後再碰麵時,區區可以作出肯定答複。”
“好,一言為定,請!”說完,與另二名金龍特使閃向道旁。
一行人轎,起身重新上道,眨眼沒入沉沉夜色這。兩名金龍特使向相反方向而行,看似奔向嶽陽。
丁浩隱伏在暗業已作了決定,金龍特使在幫地位決不低,如能製伏他解決了梅映雪的問題,便不必舍近求遠,徒勞跋涉。
同時血影夫人既無求於她的師門,也就可以不必付出這大的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