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人麼,骨子裏到底還是有些傲氣。
雖暫時不得不低頭,但心裏還是有自己的堅持的。
朝霧在李知堯麵前向來有話直說,這會兒又笑著道:“那些大臣隻怕比你都急,早盼著立太子了。大約更盼著,你哪一日皇帝做膩了,趕緊把皇帝的位子也讓出去。”
李知堯掐著恬福舉高兩下,“我倒是真想早點讓,這全看那小子的本事。”
朝霧看著他,隨口問:“退位後做什麼?”
李知堯把恬福放在眼前逗,想也不想道:“種花養草,吃吃喝喝,京城呆得悶了,就到別處閑遊解悶去,總比現在強。”
朝霧看李知堯把恬福重新抱回懷裏,她伸手把恬福戴的口水巾往下掖一掖,用輕哄的語氣道:“還得等我們的遲遲長大呢,是吧……”
李知堯低頭恬福,想想後半生還長,也便不著急了。
他看著恬福那嫩生生的臉蛋,心頭喜愛,又衝她打響舌逗了逗她。
哪知恬福這回沒有笑,還呆愣了一下。
等李知堯意識到恬福是怎麼回事的時候,他的半截胳膊已經濕透了,熱熱的液體流進手掌裏,滴在他袍麵上了。
李知堯忙抱著恬福站起來,“這小東西,又尿我一身!”
朝霧看他的袖子就知道怎麼了,一時忍不住笑起來,也懶得再去找奴才來服侍。總之這些事她都是會的,直接便兌了水拿了幹淨的衣服和尿布來。
李知堯在旁洗了洗手,幫朝霧遞了遞恬福的髒衣褲放到盆裏,自己又去換了身衣袍。
被恬福尿一身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他對此很是習慣。
換好了衣袍回來,朝霧已經又把恬福放回了搖籃裏,讓她躺著蹬腿玩兒。
李知堯在貴妃榻上坐下來,陪著朝霧哄了會小恬福,忽又想起一事來,醞釀片刻轉頭看向朝霧說:“有件事我之前擅自做主了,一直沒有告訴你。我之前對厘家下旨開了恩,準了他們再度入朝為官。但厘家能不能再站起來,還要看你哥哥侄兒們的本事。”
聽到“厘家”兩個字,朝霧抓著搖籃的手頓了一下。
李知堯為什麼會這麼做,她心裏自然是明白的。
在一起這麼多年了,經曆了風風雨雨,李知堯了解她,隻是不想她帶著這個心結活完下半輩子,希望她能釋懷過往所有的事情,毫無心結負擔地走完下半生。
她垂眉默聲片刻,開口簡單應了句:“嗯。”
***
恬福出生後漸大後,在李知堯和朝霧的影響下,他們父子母女帝後之間仍沒多少森嚴的規矩。除下正兒八經的場合,順哥兒和恬福,都還是叫朝霧娘親,叫李知堯爹爹。
***
朝霧與厘家之間的和解是一步一步的,且每一步都是一個極慢的過程,因為心裏有一層層的阻礙需要花費時間去衝破。心寒隻需要致命一擊,可把心暖起來,則需要漫長的過程。
最終的最終,朝霧還是全記起了厘夫人的好。
最後她與厘夫人見到麵的時候,厘夫人已是滿臉皺眉滿頭白發,眉眼間盡是桑滄。她也終於還是撿回了那個稱呼,叫了厘夫人一聲:“娘。”
厘夫人淚流滿麵,握著朝霧的手始終不肯撒。
朝霧與李知堯得了恬福小公主後,後半生一直平順無虞——
順照六年:李知堯立皇子李晏(乳名順哥兒)為太子,錢勝文擔任太子太傅。
順照十二年:太子李晏年滿十六周歲,納陳儀的小女兒陳寧兒為太子妃。
順照二十年:恬福公主出嫁。
順照二十五年:皇帝李知堯退位為太上皇,太子李晏繼位為新帝。
順照二十六年:李知堯帶朝霧離開京城,閑遊各地。
李知堯帶著朝霧去了大夏有名幾大富庶之地,領略了一番大夏各地美景。他們此番再夫婦出遊,身後無有任何負擔,不趕路也不催時間,走一處便停留幾日賞玩一番。
李知堯現時雖已不年輕了,但體格仍然健壯。
每有朝霧累了不願走路的時候,他就把她背起來背著走,幾十年如一日地把她捧在手心裏。
北有大漠荒原,南有小橋煙柳流水。
大夏所有能看的景致,都叫李知堯帶著朝霧看遍了。因為兩個人在一處,倒也不會時常有想家的情緒。畢竟京城的一對女兒,早都各有各的家了。
朝霧跟著李知堯在外閑遊兩年,最後去到了柳州,那個承載了他們之間所有不堪回憶的地方。如今人都老了,那時的回憶早成了腦海裏一段段沒有色彩的畫麵,牽不起半點情緒。
回到柳州後,朝霧和李知堯仍還住進了那座私宅裏。
這宅子因為一直有周家的人給看著,常年都有人打掃,裏裏外外倒是和曾經相差不多。便是朝霧當年在這裏養的花樹,都還有許多沒死的,這會兒都是老樹了。
在宅子裏住下來後,朝霧沒多惦記別的,起先就去找了李媽媽。
李媽媽如今已經老得不成樣子了,躺在榻上喘著一口氣,見到朝霧來看她,激動地想起身行禮,結果都做不到,隻能口頭上行禮。說完行禮的話,那眼角的眼淚就撲簌簌往下落。
當年那一別,其實誰都知道,一別就是一輩子。
可沒想到,這輩子還有再見的時候。
朝霧看著李媽媽如今的樣子,心頭也忍不住泛酸,更多的是感慨。
分別幾十年,如今再見到,已經快要天人兩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