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後番十七(3 / 3)

朝霧不多說感傷的話,隻問李媽媽:“這些年都還好嗎?”

李媽媽老了,眼睛不好使了,動不動就流淚,耳朵同樣也不好使了,一句話有時候要說個兩三遍方才能聽到。聲音稍微小一點,她便一個字也聽不見。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看著朝霧道:“娘娘您說什麼?人老了,耳朵不好使了。”

朝霧很有耐心,抬高了聲音對她又說一遍,“這些年過得都還好嗎?”

李媽媽聽清楚了,忙點點頭道:“托娘娘您的福,都好都好。有您那間鋪子養著,足夠吃喝不愁的了。後來您當了皇後,咱們跟著沾光,這日子就越發好啦。”

說著她又想起當年的事來了,來了興致,接著話就又對朝霧說:“老奴還記得,娘娘當年在這裏生皇上的時候。皇上剛一落地,老奴打眼那麼一瞧,就覺得小家夥眉眼間怎麼有太上皇的影子。這事一直憋在老奴心裏,憋了那麼多年,老奴是誰也沒敢說。哪知道,後來發生那些事,皇上真是太上皇的兒子。說起來真跟聽書一樣,您和太上皇有緣哪。”

朝霧笑了笑,記著把聲音抬高,看著李媽媽道:“您當時真瞧出來了?我是一點兒也沒瞧出來像,後來到了京城,才慢慢覺得有些像。當時您便是跟我說,我也不會信啊。”

李媽媽抬抬手,“所以呀,老奴沒敢說,隻當是自己瞧走了眼。現在已經要入土了,沒想到能在臨死前再見娘娘一眼,這憋在心裏的話啊,就都跟娘娘您說了。”

從前的事,說起來是沒個完的時候的。雖然朝霧沒與李媽媽相處多少年,但相處的那段時間,是她人生中最艱難的時候。李媽媽是個好人,給了她不少溫暖。

朝霧耐心地與李媽媽又說了些以前的事,熟人見麵沒有不敘舊的,這話題打不住。說了一些後,朝霧才又換了話題,問李媽媽:“周管家呢?出去串門了,還是在鋪子裏呢?”

李媽媽聽得這話,忽歎了口氣,“回娘娘的話,周管家早在五年前就走了。他命短,沒能多享什麼福。娘娘的鋪子,咱家老二幫看著呢,一直都很好。”

想著他們一家幫看宅子打掃宅子又幫看鋪子打理鋪子,這麼多年,周管家走了,又由他的兒子接手,朝霧隻覺得心裏酸酸又暖暖的。

她伸手握住李媽媽那全剩幹皮的手,高聲回應道:“媽媽,勞煩你們了。”

李媽媽聽得清楚,裂開嘴一笑,嘴裏已經不剩什麼牙了,眼角眼淚忽又掉下來,她像沒有知覺一樣繼續說:“娘娘這是要折煞老奴了,咱們是沾了娘娘的光,才過了這半生好日子。”

朝霧握緊了她的手,嘴唇勾著笑,低眉輕輕吸了一口氣。

朝霧看過李媽媽沒幾日後,李媽媽便去了。

壽終正寢,走時十分安詳平和,看起來沒有受任何痛苦。

她似乎就是撐著這麼一口氣,等著這次的見麵。

見了麵了了遺憾,也就閉眼找她老伴去了。

李媽媽走後不久就開了春,柳州進入繁花似錦的時節。

城裏城外的花全開了,一時間城池如畫。

朝霧在宅子裏擺弄了兩日新買的花花草草,然後於一個傍晚時分,放下澆水的幹木瓢,對李知堯說了句:“明日我想出去走走。”

李知堯二話不說就應,“這麼好的時節,是要出去就走走的,悶在家裏浪費了。你想去哪裏,城裏還是城外,我叫人去安排安排。”

朝霧默聲片刻,看向他又說:“我想一個人,行不行?”

李知堯木了一下,然後立馬便笑了,應她的話,“有什麼不行的,你想做什麼便做什麼。你若想一個人悄悄出去,我派人暗下跟著你。”

朝霧笑一下,眼底亮亮的,“你可別多心。”

李知堯“哼”一聲,“都這麼大年紀了,孩子都成家了,你這輩子栽也栽我這裏了,我能多什麼心?”

朝霧又笑一下,“多心也沒用,自己忍著。”

李知堯故意瞪起眼睛來了,“你想挨揍了你。”

朝霧笑著不再理他,自顧忙自己的去。

次日淩晨起來梳洗完吃點東西,她便著一身素衣,坐馬車出門去了。

她不讓李知堯跟著,去的自然是李知堯不太適合去的地方。

她獨自去了和樓驍住過的那個小院子,在裏麵走了一圈。

照理說都是封塵於過去的事情了,可她就是想來看看。

自從李知堯稱帝後,她就不知道樓驍去哪了,這一輩子大約也不會再有他的任何消息了。

隻在院子裏瞧了一圈,朝霧便就上馬車又離開了。

她這一生如果說負了誰,也就是樓驍罷了。

坐在回去的馬車上,朝霧身姿挺直,隨著車廂來回晃動。

她想著,他後來的一生,應該也是瀟灑恣意的。

便是過了這麼幾十年,她仍然能很清楚地記得初見時他的臉。隨性不羈就掛在眉梢眼尾,眼底有種別樣的光芒,嘴角咬一根幹草枝,仿佛有酒有劍就能行走一生。

馬車輪子滾滾向前,馬車離那小院子越遠,朝霧腦海裏的思緒便越來越散。

等馬車進了宅子的大門,她已然鬆了全部神經。

她這輩子的人生就是這樣了,下了馬車,要去見陪了她大半生的老頭子。

老頭子在家裏做上了菜,正等她回家吃飯呢。

兩雙筷子,兩碗飯。

一輩子。

(全文完)